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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阵痛(2)(1 / 1)

 2.刘志从一解放就当治保主任,一直到现在,有十多年了。这个职务别人谁都干不上,非他莫属。第一,解放前他就干民兵,在学打枪的时候,右手大拇指还被枪子炸掉一节;他还是解放前入的党。第二,他弟弟解放前就参加了解放军,1948年随大部队南下,打过长江去了。解放后转业留在了南京,在南京安了家。从政治条件来说,治保主任这个职务谁也别想和他争。他对他这个职务也是津津乐道,挺满意的。村里不管大事小事,除去村党支部书记,他都得参与。他除去是治保主任,他还是村党支部委员。在一个两千多口人的村子,他觉得自己还真是个人物。其实,真有人看不起他。说他给群众解决事情的时候讲不出个道理,就会瞎拍唬人。他没有文化,开会不会讲话,要讲话的时候,使劲地甩着娘娘腔,拉长声,说几句新学来的政策话,每句话的句尾尖着嗓子压着舌头加上两个字,是是。像是把小孩子尿尿。这“是是”就成了他的口头禅,来增加他在老百姓面前的官气,来强化他在老百姓面前当官的派头。客观地说,他履行职务还是滿称职的。上级开会传达,现在国际上有一股反华势力攻击中国,蒋介石叫嚣要反攻大陆,时不时地向大陆派遣小股特务进行破坏活动,形势很紧张。上级要求提高警惕,严密监视陌生人进村,有陌生人进村,必须查明来历。发现情况立即向上级汇报。根据上级的指示精神,他每天带上两个民兵在村子的各个道口巡视盘查,挨家挨户走访宣传。把工作做得很细,很小心,生怕出现疏漏,村里进来了坏人不知道。这工作虽然就是走走路说说话,看起来很轻松,其实很累,累在精神上了,一种怕失误的担心总是压在他神经上。在有些人眼里,他就是天天溜溜达达挣工分。这天下午三点多钟的时候,他对一块的两个民兵做了安排,自己就回家去了。中午的时候,那两个民兵回家吃饭,他没有回家,他现在才回家去吃饭。他的独门小院在街心路南面。紧贴着坡跟,终日很少见到太阳,夏天蛮凉快,冬天却是冻得人筛糠。刘志用钥匙打开临街的门,走进院子。街门对面的石坡上是几丛低矮的茎叶稀疏的灌木和蒿草,像病人一样,蔫蔫的。小院中间横躺着一把铁锹,旁边还有一只变了形的水筲;西南角堆放着一堆烧灶火的柴草,街门的右手是垃圾堆。,屁股大的一个院子却是很零乱。他进门后,先是把那把铁锹立到一个不碍人的地方,然后又把水筲放到房檐下。半坡上的灌木落叶像纸片,时不时地向下飘飞,半黄的叶片点缀似的散落在院子里。他去拿扫帚扫。屋里没有个女人,没有人收拾,哪儿还像是个家?他心里有些感伤,也有几分凄凉。他把垃圾扫到一处,用土簸箕撮了倒在街门那边旮旯的垃圾堆上。收拾完院子,刘志进到屋里。屋门是从来都不上锁的。哪个小偷敢到治保主任家来偷?话又说回来,他屋里也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房子不大,那铺土炕也就不大。炕上的两床脏兮兮的棉被还没有叠,像两堆烂布似的在炕上堆着。他便又上炕去叠被。然后,又扫扫屋地。屋子收拾完了,他才去吃中午这顿饭。从和土炕对着的两屜里拿出一只碗,一双筷子,端出一只小盘子,盘子里躺着三五根咸菜条。他把盘子放在炕沿上,到门口边上的柴灶上的锅里去盛棒子糁粥。回到屋里,跨在炕沿上正要吃,临街的门响了,从门外走进一个人来。那人不言不语,接着推开屋门径直进到屋里来。刘志一边嚼着咸菜条儿,一边和进来的人打着招呼,大叔儿,一块吃点。你吃吧,你忙吃吧。进来的这个人是村党支部书记李永树。李永树跟刘志相比,看上去年岁上下差不了个一两岁,都是四十左右岁,个头上也差不多,四方脸,比刘志的脸白一点,慈眉善目,门牙的上牙正中间镶了两颗金牙套儿,留着个小背头。李永树的脸上挂着几分紧张的神色,他对刘志说,你一边吃着,一边听我跟你说一件事。这事还挺急。刘志放慢了咀嚼的速度,认真听李永树讲述。李永树紧张地说,田老二要活埋他的闺女。刘志一听这话,顿时脑袋就大了。刘志吃惊地问,为什么呀?他那个大闺女叫白伍德的儿子把肚子给弄大了。他脸上挂不住了,刘志颇有些气愤地说,那他就敢活埋人,是自己的亲闺女也不行啊。说着,刘志就把手中的碗筷放在炕沿上,他也是电线杆子插鸡毛,胆儿也太大了点吧。李永树说,你吃点饭,吃完了就赶紧去田老二家,劝说他,真要是劝说不下来,那咱们就得报告派出所了。这时,刘志又把放到炕上的碗筷重新拿起来,三口并做两口,把碗里的棒子糁粥扒拉到嘴里,然后起身就跟李永树出了家门。两人分手的时候,李永树叮嘱刘志,我在大队部等着,一会我叫两个民兵过去找你,有什么新情况,你立马派人到大队部告诉我。党支部书记李永树去了大队部,那刘志火急火燎地就奔了村子西边,奔了田老二家。田老二家在村子西边的山岭后头,山岭后头有那么七八十户人家,形成一个小小的自然村,村里的人都称它为西村,距离村里有三四里路远。爬坡上岭,刘志紧走慢走,走了半个多钟头,才算到了田老二家。老农家贫在山住,耕种山田三四亩。田老二的院场没有那么大。他家在西村的东头半坡上。三间座北朝南的石板房,房子的东西两边都盖了小棚子,屋上春鸠鸣。院子很宽畅,四周用大拇指粗的棍子綑搭成篱笆墙,院子里栽着几棵果树,杏树,梨树,柿子树,靠边沿的地方还有几棵枣树。树叶婆娑,绿阴满院。榆柳荫后椋。院里扭动着几只刨食吃的小鳮。刘志走到篱笆墙的篱笆门口前,他没有马上推开篱笆门就进到院子里去,而是顺着篱笆墙蹑手蹑脚地朝房后边走去,像猫,脚步声轻得很,一直绕到房子后面。在离房后墙不远的地方果真有一个新挖的土坑,土坑四边的新土冒着潮气。刘志到土坑边站了一会,看了一会,然后才回到篱笆墙门口前,打开篱笆门,走进田老二屋里。屋地像是很久没有收拾过了。择掉的烂菜叶,烟头,碎纸片散落一地。迎面的八仙桌子上已经用过的碗筷摆了一片,盛着咸菜条的菜盘被包围在中间。八仙桌子后面的仓柜盖上已经隐隐约约看得见一层褐色的尘埃。屋里就田老二自己,坐在靠大窗户这头的炕沿上,身边放着一个用铁片做成的烟盘子。来,你坐。田老二对刚进门的刘志说。刘志在八仙桌旁的小柜上坐了。田老二从炕沿上站起来,把自己身边的铁烟盘子拿到八仙桌子上。烟盘子里除了碎烟叶外,还有一达卷烟用的白纸条。抽烟。说完,田老二又回到炕沿那边坐了。刘志从烟盘里撕下一张小纸条,又揑了一小撮碎烟叶,慢慢卷着大烟炮。刘志本来不大会抽烟,又有点笨,卷了半天才卷好。他叼上,点燃。这一连串的动作都显得很迟笨。刘志对田老二说,我来上门做做宣传,是是,现在国际上有一股反华势力攻击咱们中国,是是,蒋介石要反攻大陆,是是,你要是发现生人,马上向大队报告,是是,我们提高警惕,是是。田老二淡定地回答说,知道了。刘志又问田老二,孩子们呢?提到孩子,田老二定定了神,他冷峻的眼神带着几分恼怒看着刘志的脸,随口甩出一句,出去了。田老二有四个孩子,头大的是闺女,第二个是个小子,老三又是个闺女,第四个又是个小子。在生这第四个孩子的时候,田老二的媳妇得月子病,没救过来,撒手人寰。他跟刘志一样,又当爹又当妈,尿一把屎一把的,拉扯着四个孩子一起过,日子也是过得不容易。刘志又问,还有几窩蜂?刘志知道田老二一直在養蜜蜂。田老二回答,没有几窩了。刘志再问,……。下面刘志再问什么田老二都不再理睬。有点烦刘志的意思。屋里一下子陷入僵局。刘志本想再找一个话题,做奔向主题的切入点,现在出现这种局面,显然交谈是无法继续下去了,田老二不给切入主题的机会。于是两个人就只好闷坐着。刘志坐了有个把钟头,他从小坐柜上站起来走了,田老二没有送他,连起身都没有。也没有说一句话。刘志从田老二屋里出来,没走几步,就碰上了赵大新带着两个民兵向田老二家这个方向走来。赵大新不但是生产队的出纳,团支部副书记,他还兼着大队民兵营的营长。村里一有重大情况,他就要被派出来执行任务。田老二家这事涉及到人命关天的大事,自然少不了他亲自出马。刘志迎上去,把赵大新叫到一边,对赵大新说,现在田老二的情绪非常不好,是是,跟他谈话他根本听不进去,是是,屋里就他一个人,孩子都没有在屋,是是,现在,我们不但保护田老二大闺女的人身安全,是是,我们还要保证田老二的安全,是是,现在屋里就他一个人,是是,很苦闷,是是,他有可能一时想不开,上了吊,是是,是有这种可能的,是是,你们必须严密监视田老二屋里的动静,一旦发现有什么异常,就得马上就冲进去,给予制止,是是,你们还要再增加几个民兵,分两拨,前半宿一拨,后半宿一拨,不能错眼珠儿,人命关天的大事,是是。刘志对赵大新吩咐完了,这时天就擦黑了。但是他没有回家,也没有回大队。他想多了解点情况,又向田老二房后头的那家人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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