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风晚行的目光便从一侧画舫上勾勒而过,看河看水看涟漪,看倒映水中的殊色,看石桥上绘制的粗糙石雕,看岸边垂柳摇曳。
……再看到柳树下的小少年。
少年青衣广袖,剑眉星目,俊秀非凡,紫玉发冠端正堂皇,站如松竹,分明看起来与她好似差不多的年龄,却已经身有凛然不可侵犯之意。
风晚行有些看呆了。
虞寺自然感觉到了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他在昆吾山宗时,走到哪里,都有目光追随,在虞家时,是这一辈的嫡长子,言行举止都有人盯着,因而他对目光并不畏惧也并不陌生。
但此处不一样。
从画舫上而来的视线……他下意识觉得不喜。
于是他冷冷顺着其中某一道目光扫了过去。
风晚行与这样似剑般的目光对视一瞬,吓了一跳,只觉得心中一跳,猛地松开了手中的帘子,重新遮住了她的眼睛。
红衣小少女面露惊慌之色,舫内长老自然关切来问,她摇摇头什么也不说,然而深呼吸几次,再念了几段宗门的清心咒,她的心绪却依然不能平。
她何曾有过如此剧烈的心跳?
初听师尊名动天下的那一曲时,自己拨出第一声琴音时,自己弹出第一首完整的音曲再被夸奖时。
人生心动的时间如此之少,她看那少年的一眼便已经占去了四分之一。
她怔然想着,竟然魔怔一般还想再被看一眼,然而她再掀开窗帘时,石桥边柳树下已经空空荡荡,渺无人影。
风晚行好生失落,连带着对接下来的捉妖任务也莫名有些提不起精神,然而夜总要深,妖总要抓,她也总要坐在画舫江边弹琴。
永虞河的夜果然如虞寺所料,便是月上眉梢也并不多么宁静,而他手里的寻妖罗盘却已经开始飞转不已,显然便如资料所说,夜里正是那妖出没之时。
虞寺的脑中电光石火间已经闪过了万妖图鉴上所说,最喜在夜里出没的几种河妖,他敛了所有气息,只等那妖露出端倪之时,一击必中。
河上突有乐声起。
虞寺微微皱眉,寻声望去,只见永虞河上虽然画舫通明,却唯有一艘漂浮河中,颇有些与众不同,而那船头正坐着红衣单薄怀抱琵琶的蒙面少女。
少女摸琴弦的手懒洋洋,奏出来的曲子里有灵气灌注,虽然效用不减,音调却似乎莫名少了些精气神。
若是以往,虞寺定然会觉得这音修少女学艺不精,做惯了师门表率,他简直就要忍不住挺身出来勉励几句,再批评两声。
但或许是此夜胭脂红粉,呛得他有些鼻子疼,他也少了点精气神,所以莫名觉得那有点蔫巴巴的乐声莫名有些符合自己的心境。
少女既然是音修,音曲又正又有些耳熟,显是西湖天竺出来历练的弟子,那么深夜奏曲,想来是为了引出那妖。
于是虞寺迅速又在自己方才圈定的几种河妖中,精准点出了那会被琴音吸引之物。
黑鱼妖。
他念头才起,水面已经有波涛暗动。
画舫之中西湖天竺的长老们自然有所察觉,但他们也感受到了风晚行的些许心不在焉,只觉得这小师妹平日里千宠万爱,实在是娇惯过了,平素里娇气点也没什么,如此捉妖时分还不能专注,实在不妥,反正那黑鱼妖也并不多么强大,等给了风晚行一个小教训,他们再出手也不迟。
如此一来,风晚行在画舫上有一下没一下地出着神弹着曲,对暗涌一无所觉,只有岸边的少年眸光雪亮如剑,认真盯着那河面滔滔。
这一夜是朔月,空中无月,坊间自明。
琵琶声便是倦怠了些,也声如珠玉落盘,实在动人,那黑鱼妖如此潜伏片刻,到底耐不住这诱惑,悄然露出了头。
恰巧风晚行的目光漫无目的地落在了河面粼粼上,正看到了黑鱼妖探出的头。
黑鱼妖并不多么强大难杀,妖气也不怎么冲天可怖,然而却……奇丑无比。
尤其在这深夜漆黑,满江河只能被灯笼红烛照耀出倒映时,黑头红光獠牙大嘴乍然出现,风晚行被吓了一大跳,早已忘了自己是什么修不修士,下意识就把怀中的琵琶尖叫一声再扔了出去!
虞寺却已经在同一时间动了,他的太清望月才刚刚学到第二式,却已经足够。
他御剑虽然还不怎么熟练,但剑却纯熟于心,如此借着剑式从岸边而起,顷刻间剑光便已经划破了夜空,再向着波光黑头劈斩而去!
风晚行扔出琵琶便已经猛地回过神来,伸手去捞,然而才探手,眼中便已经有剑光青衣一并而下。
虞寺也是错愕极了,不明白自己这一剑的路上怎得还出现了一把琵琶。
然而剑已经出,还已经出了这么久,便是想收,剑能收,剑意却已经落在了琵琶上。
下一刻,一声脆响再一声闷响,还有一声痛呼一并响起。
脆响是琵琶头被一剑砍断,闷响自然是剑势未消,如此落入河中,虽然被琵琶耽误了一瞬,却也足以将那探头的黑鱼妖一剑斩灭。
至于痛呼……自然是黑鱼妖才吃痛便已经身陨时的戛然一声,和风晚行见到琴毁时的心痛一呼。
虞寺有些茫然地落在画舫的甲板上,甚至顾不得去掏妖丹,只目瞪口呆地看着碎了一地的琵琶,平生第一次有些……手足无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