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灵微垂眼帘，而后深深闭眼。
看他好像情绪不太好，简云台宽慰道：“不要想太多，他们私奔是因为禁止孕育新胚胎法案，这又不是你弄得。”
图灵摇了摇头，声音低沉说：“我只是突然想起了沙微星。”
简云台疑惑：“你想他干什么？”
图灵说：“沙微星和他的女友曾经也有私奔计划，只不过中途遭了变故。我在想，要是当年他们能够成功潜逃，现在应该早就过上了和这对夫妻一样的日子。”
简云台沉默了将近一分钟，说：“这个世界上不是所有的难题都能迎刃而解，也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够得偿所愿。”
图灵轻轻点头，垂眸说：“我也是直到现在，才明白过来。”
简云台：“明白什么？”
“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够得偿所愿。”图灵起身走到窗边，身上还披着那件带血的军装，长长搭在腰后的墨发凌乱。
他的背影看上去十分萧瑟。
直播间弹幕刷新飞快：
“草！草啊！突然有点害怕啊啊啊啊！为什么图灵会说这种话，他不是已经得偿所愿了吗——他一开始重建星陨的目的就是为了报仇啊。为了给简大胆报仇，还有夺取核聚变芯片，穿梭到新历137年救简大胆，现在简大胆还活着，他的愿望明明已经达成了呀。”
“他应该还有其他愿望？”
“啥愿望啊？如果图灵这样说的话，是不是就代表着……他觉得他的愿望无法达成了？”
“我觉得可能是这对夫妻触动了图灵。图灵一直久居高位，其实他并没有接触过底层。这也是他第一次直面底层人民。”
“唉……虽然禁止孕育新胚胎法案不是他弄得，图灵测试和义肢、药物都不是他弄得。甚至他还推倒了星陨这个恶龙，但是屠龙的勇士最终自己变成了恶龙——我想有一段时间，他肯定快疯了，才会将屠刀伸向普通的无辜民众，他现在应该是在愧疚。”
“从新历137年就能够看出，图灵一开始就是个小可爱，被人欺负了也不知道还手，被民众逼到都快ptsd了也没有怨言。一直默默忍受着一切，他本质上还是那个小可爱啊。但是现在大错已经铸成，唯一的弥补方式就是销毁掉两块核聚变芯片了。”
“销毁芯片，听起来很简单诶。”
直播间观众能发现不对劲，简云台自然也可以。刚准备张口说话，图灵突然回眸，弯唇指了指天，“快看。”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简云台迷茫向窗外看了一眼。漆黑的天上只挂着一轮圆月，没有飞机，也没有用于联络的黑烟。
他还以为星陨找到了他们。
简云台问：“你要我看什么。”
图灵浅笑说：“月亮。”
“……？”简云台又向外看了一眼，纳闷说：“月亮有什么好看的。”
新历137年，图灵被关在星陨大厦的蓝色玻璃房内，终日面对着同样的景色。他生命中的第一束光，便是简云台。
他曾经无比期待进入游戏与简云台相见，也曾幻想过——他想要到简云台的家中，想从简云台家里的窗户看看月亮。
那儿的月亮会有什么不同吗？
而后数年间，简云台离开了他。图灵终日等待，将分秒过成了年月。
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月有阴晴圆缺，代表着欢聚与离别，对于他来说，却只代表着孤独与想念。
于是图灵就向身边的小机器人提及——也就是这个世界上第二个产生灵魂的人工智能。他曾经笑着说过：“希望有一天，我能够和他一起看月亮。”
现在这个愿望成真了。
美梦竟然触手可及。
身后传来一深一浅的脚步声，图灵反身搀扶。简云台借着他的力气靠在窗户上，抬头看着月说：“这个世界上不是所有人都能够得偿所愿，但人总不会只有一个愿望？只不过有些愿望能够达成，有些不能而已。”
顿了顿，他继续说：“沙微星想要和他女友私奔到无人岛，这个愿望……现在说这些没什么意义了。但他不是还有另一个愿望么？”
当年沙微星送图灵逃离星陨的时候，曾经说过——他想看见这世界海晏河清。
简云台笑了笑，偏头眨了眨眼说：“不如我们来帮他完成这个遗愿？”
“……”图灵从圆月上收回视线，转头时静静凝视着简云台。
这双浅色的瞳孔微微紧缩，大约数秒以后，他笑着缓缓点头：“如你所愿。”
——如果最终他未能得偿所愿，那么，他希望简云台能够得偿所愿。
这是他最后的期盼。
“鸡汤来咯！”门外传来一声元气的嘶吼声，小福端碗鸡汤像是端个炸弹一样。迅速进门把鸡汤摆到简云台眼前。
‘duang’的一声响。
随即爬到凳上，眼神亮晶晶。
“你快吃，我妈说你要好好补补。”
简云台就吃了两口，有点不好意思地放下筷子。面前两个人就干坐着，身形一大一小，都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吃。
小福好奇问：“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呀？为什么我爸妈看见你们是那种表情？”
简云台答非所问：“过几天你们估计就要搬走了，这个地方温度变得太低了。”
小福‘啊’了一声，沮丧说：“我们都搬家好多次了，这才多久就又要搬家。”
小福又说：“为什么你们能够在外面的世界生活，我们却不可以呀？”
简云台笑着回：“过一阵子你们就能出来了，不用再害怕地四处躲藏。”
小福：“为什么？”
“……”简云台低头喝了口鸡汤，无声地看了一眼图灵。
连哄带骗将小福送出屋门后，简云台就昏昏沉沉，迅速爬上了床。
他应该是摔成脑震荡了，白莲的后遗症已经基本清除，后脑勺的伤口还是疼得厉害。现在只堪堪止住了血。
躺了没一会儿就昏昏欲睡，眼瞅着图灵还在屋子里站着，简云台问：“你不睡觉吗？”
图灵：“只有一张床。”
简云台往里腾了点地方，说：“一张就一张呗，你不嫌弃我满头血就行。”
图灵闷声笑，迈动步子走到窗边。
似乎是想关窗户。
简云台忙道：“别关。”
图灵说：“有冷风吹进来。”
简云台好笑说：“我就不信冷风能吹死我。再说了，这个角度刚刚好能看见外面的月亮，你不是想要看月亮吗？”
图灵不是想看月亮，他是想和简云台一起看月亮。不过他也没多说什么。
大约几秒钟后，就能感觉到身边的床深陷了一下，旋即有冰凉的气息小心翼翼靠近，又不敢靠得太近。
他们现在住的是小福的房间，小孩的床很小，两个大男人挤在一起，即便想保持距离，也根本无法保持。
没一会儿就手臂轻触，温度交织缠绕。简云台闭着眼说：“你袋子里的东西硌到我了。”
图灵微动，说：“是传感器。”
简云台勉勉强强撑起眼皮，昏昏沉沉说：“七十万。”
图灵愣神：“什么七十万？”
简云台语气瑟瑟然说：“花了我七十万巨资买的，总共就四五格电。鱼星草浪费了两三格，我本来想着给你，想着没准能派上大用场，结果还是浪费掉了。早知道的话这七十万还不如拿来买吃的。”
图灵笑道：“还有最后一丝电。”
“一丝电能管什么用，这玩意儿是一次性的，用完了也没办法充电。”简云台再次闭上眼睛，嘟囔说：“算了，另一半送你了。”
“……”
静了大约两分钟，图灵出声：“简云台。”
“……嗯？”简云台困得眼睛睁不开，勉强回了一声，“干什么？”
图灵侧躺，浅色的眼眸一眨不眨凝视着近在咫尺的少年，突然笑了。
“没什么，就是想叫叫你。”
这四百多年来，他一直尝试用传感器呼唤着简云台的名字。无数次攥紧着传感器，攥紧这唯一的，也是最后的念想。
然而风声作陪，雨声作答，代替简云台在漫长的岁月中，一次又一次回应他。
现在简云台本人就在身边，图灵只感觉有一种巨大的不真实感，这就好像上天给他狠狠扎上一刀前，赐予他的最后一丝慰藉。
如果这是个梦，那么图灵希望自己永远都醒不过来，因为这个梦是他此生所经历过最美好的憧憬，是他梦寐以求的一切。
迟了四百多年的话久久压在心底，如果现在不说，那就再也来不及了。
图灵深深闭上眼，再次睁开时那双浅色的漂亮眸子里满是紧张，他嗓音沙哑问：“你还记不记得，游戏测试的最后一天，我们躺在租房里，就像现在一样。”
同样是一张小小的床，同样是星月皎洁的夜，那时候满是霓虹灯的靓丽，铺天盖地的体积光包围着小小的租房，湿气缠绕。这一次却是森冷的霜林，相拥取暖。
当时的图灵说——等游戏结束，我有一句话想要对你说。
这句话迟了，迟了四百多年。
“……”
长久得不到答复，图灵紧张向一旁看去，又微微一愣。
身旁人呼吸均匀，早已陷入深眠。
沉默片刻，他小心翼翼凑近简云台。
直播间公屏一片激动：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有预感！要告白了，肯定要告白了！！”
“呜呜呜呜呜怎么回事，又高兴又想哭，这是迟了四百多年的告白啊！”
“感觉这四百多年图灵一直过得很无望，找不到任何方向。现在小宝贝终于找到方向了，我都替他心酸呜呜呜呜呜……”
“这句‘我爱你’迟了四百多年。我一直都想和你说……”像是怀揣着一个无人知晓的珍贵宝藏一般，图灵弯唇时笑得温柔。
在众人激动的热烈注视之中，图灵身体微微前倾，冰凉的薄唇印上简云台的右眼睫时，甚至都由于心神过于震动，而变得有些微微抖颤。这是迟了四百年的一个吻，同样也是迟了四百年的告白。
他轻轻退开半寸，轻笑着询问。
“我能不能……做你的男朋友？”
作者有话要说： 所以能不能呀？！简大胆你给我醒过来！不就是脑震荡嘛（bushi）
之前小结巴期许看月亮的时候，大家都说这肯定是个刀，其实是个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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