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子时左右, 隔壁大门口传来清脆的门锁打开声。
开始有人在院子里走动。
小断指回来了。
付长宁去堵人。
小断指十二、三岁左右,蹲在井边打水。褪下外衣丢在一旁,用粗麻布沾了清水擦拭身上的伤口。
身形劲瘦, 清凉的水让伤口的火辣感稍歇。
这次运气不好,偷东西被逮住了。主人家是个打铁的,特别会使劲儿, 专门往招架不住的软肉上打。他脱力了一小会儿, 动弹不得。
不然, 是能跑掉的。
小断指摸出从隔壁偷来的鸡蛋, 指节叩进去,仰头,黏糊糊的生蛋流进喉咙里。他想,要不把软肉剜了吧,下次主人家就没法让他疼了。
“诶, 小断指。”有人在叫他。
小断指顺着声音瞧过去, 墙头坐着一个少女,娇俏面容、鹅黄色衣衫。
她的肩膀可真薄。他要是手一按下去,会不会发出和蛋壳一样的清脆“咔嚓”声。
少女下巴扬起, 点了点蛋壳, 笑意盈盈道,“我是隔壁的,你偷了我的鸡蛋。”
小断指很早之前就已经习惯被逮到。他舔光蛋壳里的鸡蛋清,一口咽下蛋壳。侧了侧头, 神情在说:所以呢?
被当面逮到却表现得跟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 这孩子心性够稳啊。付长宁说, “问你一件事儿, 你原原本本地回答, 鸡蛋就当我送你的。”
小断指没说话,付长宁却知道他在听着。
拿出从永安客栈门上撕下来的鸡翅木绕花窗花,“刘四书说这是你让他转交给永安客栈小少爷杨多福的,是不是?”
小断指点点头,“是。”
“这窗花上有符咒,会让人在傍晚不由自主陷入沉睡、继而发梦。长久下去,永安客栈小少爷会魂魄不稳。”付长宁一瞬不瞬地盯着小断指的脸,想知道他是否像刘四书一样是无心的。
抑或是,存心害人,“永安客栈小少爷让你吃狗饭,你恨他,所以用窗花害他,是不是?”
小断指杏眼红唇,俊俏的面容上无波无澜。摇了摇头,“狗饭有肉,我喜欢。”
小断指常年饿肚子喝西北风,狗饭大多会拌肉,给多少他就能吃多少。
付长宁一开始没反应过来。愣了一下,才狐疑道,“你的意思是你为了表示感激才送了窗花?”
他的样子不像在说谎。莫非他真的不知道窗花的内里乾坤。
“窗花是个好东西。平日不敢做的,在梦里可以放开手脚,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小断指说。好东西,才值得送给小少爷。
他什么都知道,他感激小少爷,却还引着小少爷去送死。意识到这一点,付长宁感觉后脊背发凉,理解不了小断指的脑回路,“问你个事儿,你觉得小少爷玩得痛快重要,还是他的性命重要?”
小断指不假思索,“小少爷想要什么,我就给他什么。”
答非所问,能不能先听清她的问题再回答?付长宁试探问道,“那假如有一天,小少爷说‘你掐死我’,你也照做?”
小断指点点头,“找不到拒绝的理由呀。”
付长宁觉得这人脑回路清奇,他惹出事儿是迟早的问题。
一直跟着、想看究竟是谁在害自己的杨多福在门口躲了很久,听到小断指点头承认,火气上头疾步而来,一脚踹倒小断指,“我对你这么好,给你肉吃,你居然害我。我踢死你,踢死你踢死你。”
杨多福下了狠劲儿,但他再用力也还是个孩子。
小断指下意识握拳,手背上筋肉绷紧,筋肉凹痕处血迹还没擦干。
这是给他肉吃的人,他怎么能还手呢。于是小断指拳头又松开,放任杨多福踢。
他这踢法什么时候能踢死人?需要自己代劳一下吗?
小断指的表情太明显,付长宁一下子就读懂了。正是因为读懂,才感到不适。
“够了!我还没问完话,等我问完,你再动手也不迟。”付长宁呵斥杨多福。
小断指握拳的那一瞬间付长宁心绷了那么一小下下。杨多福对上他不死也半残,幸而他收手了。
杨多福不依不饶,十分不服气。嘟起嘴巴,“仙人,他害我,我踢他几下怎么了。”
又补了两脚,这才心不甘情不愿收回来。
掌柜赶来忙捂住儿子的小肉嘴拖到一边,“仙人面前莫要造次,仙人叫你停手你就停手!待仙人一走,你想怎么做爹都随你,好不好。”
小断指手掌撑地站起来,直勾勾地看着付长宁,她比小少爷地位还要高一些。
“问完了吗?”
“你着什么急?”
“刚擦干净,又脏了。要是问完了,我就继续擦身子去。”
付长宁噎了一下,“还有最后一个问题,这窗花你从哪儿得来的。”这种引着人纵欲的窗花从哪儿来,又有多少个留存于世?
“家门口捡的。”
一阵风吹来了一幅窗花,恰好落在他家门口。他捡起窗花的当晚就做了梦。
梦中他很饿,掰断了隔壁鸡笼,把一只鸡拔毛去血吃了。
第二天清晨,隔壁就传来老婆子的哭喊声。他探头一瞧,笼子吸引了他的注意。鸡笼是被掰断的,断裂位置和他梦中的一模一样。
他就猜到了这窗花不一般。反复试验两次后,确定窗花能引人做梦,梦中之事在现实生活中也会同步发生。
小断指猜想也许别的地方也有被风吹来的窗花,他找了一圈,在槐树枝上发现了第二张。然后把这两张送给了给自己肉吃的永安客栈小少爷。
小断指擦洗得差不多,摸出第二个鸡蛋摩挲了一会儿,“这个鸡蛋”
付长宁摆摆手,“送你了。”
小断指眼睛“咻”地一亮,有些不好意思。
缓声道,“试验完窗花后,我做了最后一次梦。那一次我的欲、望是,窗花从何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