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小开一直走着。
雨已经停了,他的脸却还湿着。
漫无目的,一直走,一直走到了碧云城的边境。
人来人往,又是一个热闹的小市集。
连小开径直走进了他第一眼看到挂着大大酒字旗的小店。
他只想好好地醉一场。
莫易令他不得再见楚云。
他不知道为什么,亦没有问。
他隔着阴湖向莫易磕了头的时候,便认真决定追随这个人——
服从他,尊敬他,崇拜他,以他为自己的骄傲。
这是一个男孩天生对“父亲”的一种崇拜与向往。有力的,强势的,能够达到一切的,符合自己心中想象的,那样一个形象和寄托。
他喜欢莫易。
楚云对他讲莫易的故事之时,他就喜欢莫易这个男人。
残酷而坚硬,只按照自己想法行事,让人难以接触到他的内心与软弱以至于可能被认为从不软弱。杀人游戏中的王者。森森人世中主掌生杀大权的神。
这样的形象,才配称为男儿。
不惊,不动,如山,如海。
可是连小开发现了自己的做不到。
他好想冲过去抱抱楚云消瘦的纤腰。
他想在楚云的怀中嬉戏。
他想对着楚云撒娇,叫她老婆,然后听她甜甜地答应。
一时间一个多月内被压抑下来转移了注意力的绵绵思念,在他的鼻腔当中酸酸地逼迫。
他急需要一些东西来浇熄这思念。
他想起了小时候念的一首宋词——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
也许酒会让自己更为失态罢……但是管他呢。能够痛痛快快地哭出来,或者也比现在这种酸楚莫名的滋味好吧?
他罔若无人地随便挑了张桌子坐下来。
“小二,来酒!”
小店的酒粗寒。
大大的坛子,劣劣的酒香。燃烧一样的口感压迫住他的喉咙。
真好。真的好。
那种周身血液冲动的感觉,真的好到难以形容。
这一刻,连忧愁,也是烈的忧愁。
“再来酒。”
不知不觉间,脚下堆着的三个大坛子已经朝空。
连小开等了很久都等不到再来的酒。
借着醉意,他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叫你们来酒,怎么那么久?”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小二赶忙跑了过来。“客官今日实在是再无酒了……您喝了三坛,那位客官喝了五坛,这可都是大坛啊……小店实在是无能为力了……”
连小开眯着眼睛,心想,那个喝了五坛之人真是十分混帐!“是谁?是谁跟我抢酒喝?”
小二也是愁眉苦脸。两个酒客都是豪饮之徒,连半盘下酒菜也不要的主,根本赚不到多少银子。“就是那位爷咯。”他伸手一指门口的一桌。
连小开正想过去找茬寻衅,却不料那人也吼了起来,“酒呢?怎么没有酒了!”
连小开听他说话,又辨认他身形,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他挡开小二,阔步走到了门口那桌。
“为何每次喝酒都遇上你?”
那个客人醉的远比连小开厉害,他几乎是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瞪了连小开半日,终于亦开怀笑了起来。“不错不错,真是每次喝酒都会遇到啊!可惜酒已无,人已走……”他嘴巴一扁,几乎要哭。
连小开头痛地想起来这位朋友的脾气,赶紧拉着他。“这家无酒,我们换一家喝。”
两个醉客就拉拉扯扯地走了出去。
小二惦记酒帐,又怕这些带刀的江湖醉人滋事,甚是为难,又不敢出声地跟到了店门口。
连小开尚余一线理智,伸手掏出一片金叶子,啪地扔在了帐台之上,嵌入了实木台中。
忽然想起这金叶尚是楚云下山时身上所带之物,不禁心中似被金叶钉住一样,又是一痛。
又一家酒肆。
又喝光了两坛酒。连小开开始觉得神智飘忽起来。
“喂喂喂,老朋友……我不记得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平无奇!平平无奇的平无奇!”
“对了,平大哥……平大哥干杯!”
“不如干坛……小兄弟,我也忘记你的名字了……”
“小开,连小开。”
“小开兄弟干坛!”
“干坛干坛。”连小开已经成功忘掉自己为何要来喝酒的起因了。他似是迷恋上醉的感觉。如云絮垫充周身,似凭翼滑翔天边。
“平大哥为何买醉?”连小开伏在台上,伸手去够酒,够了两次够不到,平无奇爽快地递了给他。那一刹那连小开觉得面前的酒友是世上最为可爱的朋友,忍不住关怀了一下。
“小开兄弟又为何买醉?”对面反问过来。
连小开被问得一愣。“……也许是因为女人。”
“我也是因为女人……却不但但为了女人。”平无奇长叹一声,似要流泪,却又精神抖擞地抓住了小开的衣襟开始诉说。
“我一直以为我不是靠我爹才做到舵主的位置……我爹的手废了之后,我才知道我的确是靠我爹才做到舵主的位置……人心世情,原来如此炎凉……而我根本是个没用的废物!废物!”平无奇忽然抽了自己一个耳光。
连小开吓得赶紧引开他的注意。“那女人呢?”
“我爹丢了副教主的位置……我也丢了舵主的位置……我想这下刚好,我可以去找我的女人与她双宿双飞了……好不容易打探到她在回府的路上,可是,可是,她还是要杀我!她认真要杀我!呜呜呜呜呜……”平无奇彻底地大哭起来。
连小开听得模模糊糊,却有点羡慕。
为何他就哭不出来?
他只好又把酒往自己口内送。
两个男人彻底醉成泥瘫倒在酒肆里。
“喂,两位,打烊啦!”小二试探着推了推二人。
毫无反应的两个醉鬼。
小二只好把两人拨来拨去翻找银子买帐。
“不用找了,我给。”高挑的男装青年和一身粉色纱裳的清丽女子踏入了这间即将关门的小店。
一张银票之下,连小开和平无奇被仔仔细细恭恭敬敬地抬到了楼上客房,得以休息。
夜色如钩。
号称打烊的小店还开着,却只有一桌客人。
一桌把这里买下来也绰绰有余的客人。
她们包下这里,慢慢地喝酒。
厨子小二伺候着,半句怨言也无。
“我不明白酒这种又苦又涩的东西,为何如此被人迷恋……”楚云饮下半杯,被冲得闭紧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