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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卢太学诗酒傲王侯(下)(2 / 2)

卢楠带醉问道:“有何祸事?”

家人道:“不知为甚,许多人打进大宅抢劫东西,逢着的便被拿住,今已打入相公房中去了!”

众宾客被这一惊,一滴酒也无了,齐道:“这是为何?

可去看来!”

便要起身。

卢楠全不在意,反拦住道:“由他自抢,我们且吃酒,莫要败兴。

快斟热酒来!”

家人跌足道:“相公!外边恁般慌乱,如何还要饮酒!”

说声未了,忽见楼前一派火光闪烁,众公差齐拥上楼。

吓得那几个小优满楼乱滚,无处藏躲。

卢楠大怒,喝道:“甚么人,敢到此放肆!”

叫人快拿。

众公差道:“本县大爷请你说话,只怕拿不到的!”

一条索子,套在颈里,道:“快走!快走!”

卢楠道:“我有何事,这等无礼!偏有去!”

众公差道:“老实说:向日请便请你不动,如今拿到要拿去的!”

牵着索子,推的推,扯的扯,拥下楼来。

家人共拿了十四五个。

众人还想连宾客都拿,内中有人认得,俱是贵家公子,又是有名头秀才,遂不敢去惹他。

一行人离了园中,一路闹炒炒直至县里。

这几个宾客,放心不下,也随来观看。

躲过的家人,也自出头,奉着主母之命,将了银两,赶来央人使用打探,不在话下。

且说汪知县在堂等候,堂前灯笼火把,照辉浑如白昼,四下绝不闻一些人声。

众公差押卢楠等,直至丹墀下。

举目看那知县,满面杀气,分明坐下个阎罗天子。

两行隶卒排列,也与牛头夜叉无二。

家人们见了这个威势,一个个胆战心惊。

众公差跑上堂禀道:“卢楠一起拿到了!”

将一干人带上月台,齐齐跪下。

钮文、金氏另跪在一边。

惟有卢楠挺然居中而立。

汪知县见他不跪,仔细看了一看,冷笑道:“是一个土豪!见了官府,犹恁般无状,在外安得不肆行无忌!我且不与你计较,暂请到监里去坐一坐。”

卢楠倒走上三四步,横挺着身子说道:“就到监里去坐也不妨。

只要说个明白,我得何罪,昏夜差人抄没?”

知县道:“你强占良人妻女不遂,打死钮成,这罪也不小!”

卢楠闻言,微微笑道:“这只道有甚天大事情,原来为钮成之事。

据你说止不过要我偿他命罢了,何须大惊小怪。

但钮成原系我家佣奴,与家人卢才口角而死,却与我无干。

即使是我打死,亦无死罪之律。

若必欲借彼证此,横加无影之罪,以雪私怨,我卢楠不难屈承,只怕公论难泯!”

汪知县大怒道:“你打死平人,昭然耳目,却冒认为奴,污蔑问官,抗拒不跪。

公堂之上,尚敢如此狂妄,平日豪横,不问可知矣!今且勿论人命真假,只抗逆父母官,该得何罪?”

喝教拿下去打。

众公差齐声答应,赶向前一把揪翻,卢楠叫道:“士可杀而不可辱,我卢楠堂堂汉子,何惜一死,却要用刑?

任凭要我认那一等罪,无不如命,不消责罚!”

众公差那里繇他做主,按倒在地,打了三十。

知县喝教住了,并家人齐发下狱中监禁。

钮成尸首着地方买棺盛殓,发至官坛候验。

钮文、金氏干证人等,召保听审。

卢楠打得血肉淋漓,两个家人扶着,一路大笑走出仪门。

这几个朋友上前相迎,家人们还恐怕来拿,远远而立,不敢近身。

众友问道:“为甚事,就到杖责?”

卢楠道:“并无别事,汪知县公报私仇,借家人卢才的假人命,装在我名下,要加个小小死罪!”

众友惊骇道:“不信有此等奇冤!”

内中一友叫道:“不打紧!待小弟回去,与家父说了,明日拉合县乡绅孝廉,与县公讲明,料县公难灭公论,自然开释。”

卢楠道:“不消兄等费心,但凭他怎地摆布罢了!只有一件紧事,烦到家间说一声,教把酒多送几坛到狱中来。”

众友道:“如今酒也该少饮。”

卢楠笑道:“人生贵在适意,贫富荣辱,俱身外之事,于我何有!难道因他要害我,就不饮酒了?

这是一刻也少不得的!”

正在那里说话,一个狱卒推着背说:“快进狱去,有话另日再说!”

那狱卒不是别人,叫做蔡贤,也是汪知县得用之人。

卢楠睁起眼喝道:“唗!可恶!我自说话,与你何干!”

蔡贤也焦躁道:“呵呀!你如今是个在官人犯了,这样公子气质,且请收起,用不着了。”

庐楠大怒道:“什么在官人犯,就不进去,便怎么!”

蔡贤还要回话,有几个老成的,将他推开,做好做歹,劝卢楠进了监门,众友也各自回去。

卢楠家人自归家回覆主母,不在话下。

原来卢楠出衙门时,谭遵紧随在后察访,这些说话,一句句听得明白,进衙报与知县。

知县到次早只说有病,不出堂理事。

众乡官来时,门上人连帖也不受。

至午后忽地升堂,唤齐金氏一干人犯,并忏作人等,监中吊出卢楠主仆,径去检验钮成尸首。

那忤作人已知县主之意,轻伤尽报做重伤,地邻也理会得知县要与卢楠作对,齐咬定卢楠打死。

知县又哄卢楠将出钮成拥工文券,只认做假的,尽皆扯碎。

严刑拷逼,问成死罪。

又加二十大板,长枷手杻,下在死囚牢里。

家人们一概三十,满徒三年,召保听候发落。

金氏、钮文干证人等,发回宁家。

尸棺俟详转定夺。

将招繇叠成文案,并卢楠抗逆不跪等情,细细开载在内,备文申报上司。

虽众乡绅力为申理,知县执意不从。

有诗为证:

县令从来可破家,冶长非罪亦堪嗟。

福堂今日容高士,名圃无人理百花。

且说卢楠本是贵介之人,生下一个脓窠疮儿,就要请医家调治的,如何经得这等刑杖?

到得狱中,昏迷不醒。

幸喜合监的人,知他是个有钱主儿,奉承不暇,流水把膏药末药送来。

家中娘子又请太医来调治,外修内补,不勾一月,平服如旧。

那些亲友,络绎不绝,到监中候问。

狱卒人等,已得了银子,欢天喜地,繇他们直进直出,并无拦阻。

内中单有蔡贤是知县心腹,如飞禀知县主,扭地到监点闸,搜出五六人来,却都是有名望的举人秀士,不好将他难为,教人送出狱门。

又把卢楠打上二十。

四五个狱卒,一概重责。

那狱卒们明知是蔡贤的缘故,咬牙切齿!因是县主得用之人,谁敢与他计较。

那卢楠平日受用的高堂大厦,锦衣玉食,眼内见的是竹木花卉,耳中闻的是笙箫细乐,到了晚间,娇姬美妾,倚翠偎红,似神仙般散诞的人。

如今坐于狱中,住的却是钻头不进半塌不倒的房子;眼前见的无非死犯重囚,言语嘈杂,面目凶顽,分明一班妖魔鬼怪;耳中闻的不过是脚镣手杻铁链之声;到了晚间,提铃喝号,击柝鸣锣,唱那歌儿,何等凄惨!他虽是豪迈之人,见了这般景像,也未免睹物伤情,恨不得肋下顷刻生出两个翅膀来,飞出狱中。

又恨不得提把板斧,劈开狱门,连众犯也都放走。

一念转着受辱光景,毛发倒竖,恨道:“我卢楠做了一世好汉,却送在这个恶贼手里!如今陷于此间,怎能勾出头日子。

总然挣得出去,亦有何颜面见人!要这性命何用!不如寻个自尽,到得干净!”

又想道:“不可!不可!昔日成汤文王,有夏台羑里之囚;孙膑、马迁,有刖足腐刑之辱。

这几个都是圣贤,尚忍辱待时,我卢楠岂可短见!”

却又想道:“我卢楠相知满天下,身列缙绅者也不少,难道急难中就坐观成败?

还是他们不晓得我受此奇冤?

须索写书去通知,教他们到上司处挽回。”

遂写起若干书启,差家人分头投递那些相知。

也有见任,也有林下,见了书札,无不骇然。

也有直达汪知县,要他宽罪的,也有托上司开招的。

那些上司官,一来也晓得卢楠是当今才子,有心开释,都把招详驳下县里。

回书中又露个题目,教卢楠家属前去告状,转批别衙门开拓出罪。

卢楠得了此信,心中暗喜,却教家人往各上司诉冤,果然都批发本府理刑勘问。

理刑官先已有人致意,不在话下。

却说汪知县几日间连接数十封书札,都是与卢楠求解的。

正在踌躇,忽见各上司招详,又都驳转。

过了几日,理刑厅又行牌到县,吊卷提人。

已明知上司有开招放他之意,心下老大惊惧,想道:“这厮果然神通广大,身子坐在狱中,怎么各处关节已是布置到了?

若此番脱漏出去,如何饶得我过!一不做,二不休,若不斩草除根,恐有后患。”

当晚差谭遵下狱,教狱卒蔡贤拿卢楠到隐僻之处,遍身鞭朴,打勾半死,推倒在地,缚了手足,把土囊压住口鼻。

那消一个时辰,呜呼哀哉!可怜满腹文章,到此冤沉狱底。

正是:

英雄常抱千年恨,风木寒烟空断魂。

话分两头。

却说浚县有个巡捕县丞,姓董,名绅,贡士出身,任事强干,用法平恕。

见汪知县将卢楠屈陷大辟,十分不平。

只因官卑职小,不好开口。

每下狱查点,便与卢楠谈论,两下遂成相知。

那晚恰好也进监巡视,不见了卢楠。

问众狱卒时,都不肯说。

恼动性子,一片声喝打,方才低低说:“大爷差谭令史来讨气绝,已拿向后边去了。”

董县丞大惊道:“大爷乃一县父母,那有此事?

必是你们这些奴才,索诈不遂,故此谋他性命!快引我去寻来!”

众狱卒不敢违逆,直引至后边一条夹道中,劈面撞着谭遵、蔡贤,喝教拿住。

上前观看,只见卢楠仰在地上,手足尽皆梆缚,面上压个土囊。

董县丞叫左右提起土囊,高声叫唤。

也是卢楠命不该死,渐渐苏醒。

与他解去绳索,扶至房中,寻些热汤吃了,方能说话。

乃将谭遵指挥蔡贤打骂谋害情繇说出。

董县丞安慰一番,教人伏事他睡下。

然后带谭遵,二人到于厅上,思想这事虽然是县主之意,料今败露,也不敢承认。

欲要拷问谭遵,又想他是县主心腹,只道我不存体面,反为不美。

单唤过蔡贤,要他招承与谭遵索诈不遂,同谋卢楠性命。

那蔡贤初时只推县主所遣,不肯招承。

董县丞大怒,喝教夹起来。

那众狱卒因蔡贤向日报县主来闸监,打了板子,心中怀恨,寻过一副极短板紧的夹棍,才套上去,就喊叫起来,连称:“愿招!”

董县丞即便教住了。

众狱卒恨着前日的毒气,只做不听见,倒务命收紧,夹得蔡贤叫爹叫娘,连祖宗十七八代尽叫出来。

董县丞连声喝住,方才放了。

把纸笔要他亲供,蔡贤只得依着董县丞说话供招。

董县丞将来袖过,分付众狱卒:“此二人不许擅自释放,待我见过大爷,然后来取。”

起身出狱回衙,连夜备了文书。

次早汪知县升堂,便去亲递。

汪知县因不见谭遵回覆,正在疑惑;又见董县丞呈说这事,暗吃一惊。

心中虽恨他冲破了网,却又奈何他不得。

看了文书,只管摇头:“恐没这事!”

董县丞道:“是晚生亲眼见的,怎说没有?

堂尊若不信,唤二人对证便了。

那谭遵犹可恕,这蔡贤最是无理,连堂尊也还污蔑,若不究治,何以惩戒后人!”

汪知县被道着心事,满面通红,生怕传扬出去,坏了名声,只得把蔡贤问徒发遣。

自此怀恨董县丞,寻两件风流事过,参与上司,罢官而去,此是后话,不题。

再说汪知县因此谋不谐,遂具揭呈,送各上司;又差人往京中传送要道之人。

大抵说卢楠恃富横行乡党,结交势要,打死平人,抗送问官,营谋关节,希图脱罪。

把情节做得十分利害,无非要张扬其事,使人不敢救援。

又教谭遵将金氏出名,连夜刻起冤单,遍处粘贴。

布置停当,然后备文起解到府。

那推官原是没担当懦怯之辈,见汪知县揭帖并金氏冤单,果然恐怕是非,不敢开招,照旧申报上司。

大凡刑狱,经过理刑问结,别官就不敢改动。

卢楠指望这番脱离牢狱,谁道反坐实了一重死案。

依旧发下浚县县狱中监禁。

还指望知县去任,再图昭雪,那知汪知县因扳翻了个有名富豪,京中多道他有风力,到得了个美名,行取入京,升为给事之职。

他已居当道,卢楠总有通天摄地的神通,也没人敢翻他招案。

有一巡按御史樊某,怜其冤枉,开招释罪。

汪给事知道,授意与同科官,劾樊巡按一本,说他得了贿赂,卖放重囚,罢官回去。

着府县原拿卢楠下狱。

因此后来上司虽知其冤,谁肯舍了自己官职,出他的罪名?

光阴迅速,卢楠在狱不觉又是十有馀年,经了两个县官。

那时金氏、钮文,虽都病故,汪给事却升了京堂之职,威势正盛,卢楠也不做出狱指望。

不道灾星将退,那年又选一个新知县到任。

只因这官人来,有分教:

此日重阴方后照,今朝甘露不成霜。

却说浚县新任知县姓陆,名光祖,乃浙江嘉兴府平湖县人氏。

那官人胸藏锦绣,腹隐珠玑,有经天纬地之才,济世安民之术。

出京时,汪公曾把卢楠的事相嘱,心下就有些疑惑,想道:“虽是他旧任之事,今已年久,与他还有甚相干!谆谆教谕,其中必有缘故!”

到任之后,访问邑中乡绅,都为称枉,叙其得罪之繇。

陆公还恐卢楠是个富家,央浼下的,未敢全信。

又四下暗暗体访,所说皆同。

乃道:“既为民上,岂可以私怨罗织,陷人大辟?”

欲要申文到上司,与他昭雪。

又想道:“若先申上司,必然行查驳勘,便不能决截了事;不如先开释了,然后申报。”

遂吊出那宗卷来,细细查看,前后招繇,并无一毫空隙。

反复看了几次,想道:“此事不得卢才,如何结案?”

乃出百金为信赏钱,立限与捕役要拿卢才。

不一月,忽然获到,将严刑究讯,审出真情。

遂援笔批云:

审得钮成以领工食银于卢楠家,为卢才叩债,以致争斗,则钮成为卢氏之雇工人也明矣。

雇工人死,无家翁偿命之理。

况放债者才,叩债者才,厮打者亦才,释才坐楠,律何称焉?

才遁不到官,累及家翁,死有馀辜,拟抵不枉。

卢楠久陷于狱,亦一时之厄也!相应释放。

云云。

当日监中取出卢楠,当堂打开枷尬,释放回家。

合衙门人无不惊骇,就是卢楠也出自意外,甚以为异。

陆公备起申文,把卢才起衅根解,并受枉始末,一一开叙,亲至府中,相见按院呈递。

按院看了申文,道他擅行开释,必有私弊,问道:“闻得卢楠家中甚富,贤令独不避嫌乎?”

陆公道:“知县但知奉法,不知避嫌。

但知问其枉不枉,不知问其富不富。

若是不枉,夷齐亦无生理。

若是枉,陶朱亦无死法。”

按院见说得词正理直,更不再问,乃道:“昔张公为廷尉,狱无冤民,贤令近之矣!敢不领教!”

陆公辞谢而出,不题。

且说卢楠回至家中,合门庆幸,亲友尽来相贺。

过了数日,卢楠差人打听陆公已是回县,要去作谢,他却也素位而行,换了青衣小帽。

娘子道:“受了陆公这般大德大恩,须备些礼物去谢他便好!”

卢楠说:“我看陆公所为,是有肝胆的豪杰,不比那龌龊贪利的小辈。

若送礼去,反轻亵他了!”

娘子道:“怎见得是反为轻亵?”

卢楠道:“我沉冤十馀载,上官皆避嫌不肯见原。

陆公初莅此地,即廉知枉,毅然开释,此非有十二分才智,二十分胆识,安能如此?

今若以利报之,正所谓故人知我,我不知故人也,如何使得!”

即轻身而往。

陆公因他是个才士,不好轻慢,请到后堂相见。

卢楠见了陆公,长揖木拜。

陆公暗以为奇,也还了一礼。

遂教左右看坐。

门子就扯把椅子,放在傍边。

看官,你道有恁样奇事!那卢楠乃久滞的罪人,亏陆公救拔出狱,此是再生恩人,就磕穿头,也是该的,他却长揖不拜。

若论别官府见如此无礼,心上定然不乐了。

那陆公毫不介意,反又命坐,可见他度量宽洪,好贤极矣!谁想卢楠见教他傍坐,倒不悦起来,说道:“老父母,但有死罪的卢楠,没有傍坐的卢楠。”

陆公闻言,即走下来,重新叙礼,说道:“是学生得罪了!”

即逊他上坐。

两下谈今论古,十分款洽,只恨相见之晚,遂为至友。

有诗为证:

昔闻长揖大将军,今见卢生抗陆君。

夕释桁阳朝上坐,丈夫意气薄青云。

话分两头。

却说汪公闻得陆公释了卢楠,心中不忿,又托心腹,连按院劾上一本。

按院也将汪公为县令时挟怨诬人始末,细细详辩一本。

倒下圣旨,将汪公罢官回去,按院照旧供职,陆公安然无恙。

那时谭遵已省察在家,专一挑写词状。

陆公廉访得实,参了上司,拿下狱中,问边远充军。

卢楠从此自谓馀生,绝意仕进,益放于诗酒;家事渐渐沦落,绝不为意。

再说陆公在任,分文不要,爱民如子;况又发奸摘隐,剔清利弊,奸宄慑伏,盗贼屏迹,合县遂有神明之称,声名振于都下。

只因不附权要,止迁南京礼部主事。

离任之日,士民攀辕卧辙,泣声盈道,送至百里之外。

那卢楠直送五百馀里,两下依依不舍,欷减而别。

后来陆公累官至南京吏部尚书,卢楠家已赤贫,乃南游白下,依陆公为主。

陆公待为上宾,每日供其酒资一千,纵其游玩山水。

所到之处,必有题咏,都中传诵。

一日游采石李学士祠,遇一赤脚道人,风致飘然,卢楠邀之同饮。

道人亦出葫芦中玉液以酌卢楠。

楠饮之,甘美异常,问道:“此酒出于何处?”

道人答道:“此酒乃贫道所自造也。

贫道结庵于庐山五老峰下,居士若能同游,当恣君斟酌耳!”

卢楠道:“既有美酝,何惮相从!”

即刻到李学士祠中,作书寄谢陆公,不携行李,随着那赤脚道人而去。

陆公见书,叹道:“悠然而来,俺然而去,以乾坤为逆旅,以七尺为蜉蝣,真狂士也!”

屡遣人于庐山五老峰下访之,不获。

后十年,陆公致政归田,朝廷遣官存问。

陆公使其次子往京谢恩,从人遇之于京都,寄问陆公安否?

或云遇仙成道矣。

后人有诗赞云:

命蹇英雄不自繇,独将诗酒傲公侯。

一丝不挂飘然去,赢得高名万古留。

后人又有一诗警戒文人,莫学卢公以傲取祸。

诗曰:

酒癖诗狂傲骨兼,高人每得俗人嫌。

劝人休蹈卢公辙,凡事还须学谨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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