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珠迟疑地跟在近乎赤身的凤姐身后，心头砰砰乱跳。
只见凤姐轻踮脚跟，微移莲步，柔美的腰臀随着轻盈的步伐款款摆动，细腻白嫩的肌肤仿佛笼罩着一层光环。在这古色古香的氛围之中，光洁的胴体无声漂浮，如月笼寒纱，林下魅影。明珠不禁目眩心迷，宛若梦境。
别说男人，便是女人也无法抵挡如此妖媚的诱惑。明珠暗暗心想。
她定了定心神，将目光从凤姐的背影上挪开，悄悄打量四周。
只见庭院中央是一座假山，奇石层叠，流水潺潺。水中锦鲤攒动，不时溅起水花。海棠、石榴、丁香等绿植环绕四周，枝叶婆娑。
走在连接厢房与正房的抄手游廊上，两侧全是明珠叫不上名字的奇花异草，幽幽绽放，空气中飘荡着着令人愉悦的莫名清香。
游廊雕梁画栋，极尽奢华。在每个转角处都摆放着造型优雅的红木花架，各种奇形怪状的古董点缀其间。周鼎礼器、春秋古剑、秦甲汉胄、竹简玉佩、青花瓷器，琳琅满目，令人眼花缭乱。
明珠认出其中的一件竟然是“翡翠西瓜”。
明珠曾在一本清人笔记中读过关于它的描述——“通体翠绿，状若整瓜，上有一裂缝，黑斑如子，红质如瓤，朗润鲜明，皆是浑然天成。”
据说此物本为圆明园所有，当年与故宫“翠玉白菜”并称“果蔬双绝”。
那“翠玉白菜”现藏于台北的故宫，这“翡翠西瓜”后来被太平天国洪秀全藏于“天王金窖”，这件宝贝最后一次出现，是在辞官归隐的湘军“九王”曾国荃的手中，此后便踪迹全无。不想今日却在此得见真容，而且竟随随便便摆放在这游廊之中，明珠不禁暗暗咋舌。
游廊尽头是外宅的正房。
堂屋的门开着，走进去，却见两侧并无侧房，整个正房三间连为一体，中间是一张由整棵金丝楠木制成的巨大条案，上面摆放着笔墨纸砚。四壁挂满了各种字画，都用精致的镜框罩着。明珠走近时扫了一眼落款，竟全是历朝历代的书画大家。
从正房后面的垂花门出来，又是一进院落。
比起前院的奢华典雅，这进院落显得素淡质朴。
庭院正中，只一株古老的梅树。枯枝横斜，暗香袭人。
明珠从小在明漪湖畔的梅花坞长大。对于梅花比对自己的身世还要熟悉。此时忽然看见梅花，心中顿觉亲切。
放眼看去，但见枯枝盘曲，森然遒劲，心中便知是一株罕见的古梅。而定睛细看，更令明珠惊讶的是，这竟是一株“七瓣金钱绿萼”。
“绿萼梅”是梅中上品，花瓣白色，香味极浓，尤以“金钱绿萼”为珍品。普通梅花的花瓣只有五瓣，六瓣梅花只在有“超山天下梅”美誉的杭州超山“十里梅海”才难得一见。至于这“七瓣金钱绿萼”，明珠是闻所未闻。
游廊的两侧也种植着各种梅花。形态各异，品类繁多。大红梅、台阁梅、照水梅、绿萼梅、龙游梅琳琅满目，争奇斗艳。此时正值北方梅花的花期，但见白的、粉的、红的、紫的、浅绿的，一朵朵次第绽放，竞相逼入眼帘。
一路行来，宛若泛舟梅溪，触目疏影横斜，夹岸暗香浮动。
斑驳陆离的光影中，凤姐光洁的胴体闪烁在枯枝疏影之间，好似精灵翩然起舞，在枝头跳跃。明珠一时竟分不清哪朵是梅，哪朵是她。
恍惚中走进第二进院落的正屋，明珠依然沉浸在泛舟梅溪的幻觉中，只依稀感觉屋内摆放着各种古老的乐器，在堂屋的正梁下悬挂着一副巨大的匾额，上书“梅花三弄”四个大字，没顾上细看落款，便已随着凤姐来到内宅的屏门前。
转过屏门，一池碧水赫然映入眼帘。
4、
“下来啊——”
凤姐挥落白纱，纵身跃入水中，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一口气在水下潜游很远，这才冒出头来，向明珠招呼。
明珠好奇地四处张望。只见这内宅的院落并无厢房，也无游廊，整个庭院被设计成一个现代化的露天泳池。泳池对面是一幢二层的后罩楼。楼前的空地上摆放着遮阳伞和两张躺椅。
要进入后罩楼，唯一的途径就是游过这泳池。
明珠犹豫着不知如何是好。凤姐游近池边，用手激起水花，娇笑道：“再不脱就打湿啦——放心吧，这里只有我们两个。”
明珠躲闪着水花，紧张地回头看看，又向后罩楼张望，确信没人，这才犹犹豫豫地脱光衣裤，放在池边，慢慢扶着池边的悬梯下到水中。
明珠在明漪湖边长大，从小就和小伙伴们在水里嬉戏避暑，及至胸部发育，才不敢轻易下水湿身。成年以来，这般在室外光着身子，还是第一次。尽管注视自己的也是女人，心里还是说不出的别扭。
虽是初夏，但在北方还不宜游泳，明珠在心里做好了凉水刺骨的准备，慢慢步入水中。谁知甫一入水，便发觉水温宜人，原来这竟是一个恒温泳池。
明珠浸泡在温水中，顿觉浑身舒坦，放开手脚游了两个来回，然后索性摊开四肢，仰在水面之上，目光所及，了无障碍，心中顿时开阔，无牵无挂。
“感觉怎么样？”凤姐游到她身边，柔声耳语。
“这里才是天上人间。”明珠喃喃自语。“只可惜没有蓝天白云。”
明珠似乎又回到童年时光，和小伙伴们光着身子戏水，累了，便仰在明漪湖上——天蓝得望不到尽头，白云漂浮，近在眼前，仿佛触手可及。水天相接处，孤帆点点。间或有白鹭滑过天际，留下一串天籁。
“你们宛陵山清水秀，多好啊，干嘛跑这雾霾里来‘吸毒’？”
凤姐看过明珠的资料，知道她的家乡在皖南的宛陵市。
明珠沉默着不知如何回答。凤姐也静默不语。
从见到明珠的第一眼开始，凤姐就发觉她迥异常人——这是一个谜一样的女孩，身上有着太多的隐秘，而凤姐不能容忍任何隐秘。她心中清楚，城府再深的人也有倾诉的欲望，而这静谧的氛围、温暖的池水、赤身相对的轻松与信任，足以唤醒任何人内心深藏的隐秘——何况对方只是一个涉世不深的小姑娘。
此时，凤姐知道自己唯一需要的就是耐心——耐心等待，然后耐心倾听。
果然，在一段沉默之后，明珠开始了断断续续的回忆——
去年腊月的一场大雪，加重了家婆的哮喘，没等到雪化，明珠就再也听不见她整日的咳嗽声了。入土为安是家婆最大的心愿。一口薄棺是早就预备好的，一直藏在地窖里。第二天天未放亮，在村里老人的帮助下，明珠就悄悄将家婆埋在了明漪湖边，垒起一个不起眼的坟包。
从此，明珠再无亲人。
“那你爸妈呢？”在关键的地方，凤姐总能自然而不失时机地插话。
“从记事起，只有家婆带我。有人说，我爸是被一个女人迷上了，丢下我妈私奔了，也有人说，他是被那女人的老公捉奸在床，恼羞成怒杀了那男人，然后畏罪自杀了。我妈那时在老家，已经快要生了，据说是为了报复他，一把火烧了他们家祠堂，烧死许多人，把自己也烧死了，临死前生下了我。家婆说，她是从火场把我捡回来的，因为大火都烧不坏，所以取名明珠。其实我知道，她是疼我，将我当做掌上明珠。”
“都快要当妈妈了，怎么还下得了这狠心？”凤姐感觉不可思议。
“我妈这事应该是真的。念初二那年，我专门去市里的档案馆查过当年的报纸，是当年轰动一时的‘八八惨案’，那天是八月八号，又正好是农历七月初七，所以也有报道是叫‘七夕灭门案’的。包括她自己，一共烧死了十三口。从那以后，在父亲的家族，我就只是仇人，再无亲人了。家婆总说我命硬，一生下来就克死许多人。我想也是，单凭她一个瞎老太婆，能把我从火场救出来，就是个奇迹。看来我的命真的很硬。”
“家（Ga阴平）婆就是外婆吧？她是个瞎子？那她一个人怎么把你带大的？”凤姐猜出明珠的方言，诧异地问。
“她是马——脚。”明珠斟酌着，不知道如何发音，她这才发现，其实，在皖南方言中，有些发音是普通话中根本没有的，也无法用汉语拼音拼出来。就像这个“脚”字，宛陵话的发音是“J（鸡）O（喔）”，声调是短促的阴平。但如果说成普通话的Jiao（脚），似乎又完全不是一个意思。
“马脚是什么？”凤姐嘟着嘴，学着她的发音，疑惑地问。
“我也说不清，好像就是——就是能‘过阴’吧，但又不完全是。”
“过阴？这我听说过。在国外也有，他们叫做Spiritmedion，翻译过来就是‘灵媒’。这个好有意思，来，来，我们上去慢慢说。”
凤姐不由分说拉着明珠游向对面的池边。
两人先后上岸，用浴巾擦干身体，赤身在躺椅上躺下。明珠拿浴巾盖住下身。憋在内心多年的隐私说出来，心里一时轻松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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