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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空中泳池(5)地窖《疏影》(2 / 2)

《疏影》就是明珠14岁这年无意中发现的“宝贝”。

那天,明珠进地窖时,外面还是烈日当空,进来不一会儿,就隐隐听得雷声大作,暴雨倾盆而下,江南的夏天向来这般变化无常。

在地下书库深处的一个角落里,有一个木架,上面放着一只不起眼的木箱,里面的书明珠早已翻过。这天正当明珠四处胡乱翻看时,忽听头顶一声霹雳,震得四壁发颤,尘灰簌簌而下,悬在天花板上的古老油灯也摇摇晃晃,闪烁明灭,随即又听见砰地一声,那只木箱竟从架子上跌落下来,翻滚在地。

明珠走近一看,见箱底朝上,已然裂开,赫然竟有个夹层,露出一只小小的铁匣子来。明珠小心翼翼取出铁匣,只见锈迹斑斑,显已年代久远。

打开鉄匣,里面竟是一块精致的围棋盘,只巴掌大小,似石非石,似玉非玉,又隐隐现出木纹。触手圆润光滑,寒意彻骨。棋盘上刻画着黑白的棋势,只寥寥十余手。明珠以前胡乱翻过几本地窖里的围棋典籍,虽不会下棋,却颇多了解,知道这上面刻的是“诘棋”。

“诘棋”是指棋手精心设计的死活与攻杀方面的题目,构思精巧,妙趣横生,既具观赏性,又能提高棋力。“诘棋”多是边角的局部变化,而涉及全盘的棋势则更为复杂,叫做“珍珑”。

现代的围棋盘是十九路棋盘,也就是纵横各有十九道线。当今存世最早的棋谱《孙策诏吕范弈棋谱》便是19路,可见从三国时期已经开始使用十九路棋盘了。而在出土的文物中,也有过十三道和十七道的棋盘。

但眼前的这块棋盘却只有纵横七路。也许是专门为研究诘棋而制作的吧。明珠寻思着,一边取出棋盘,随手放在身边的箱子上。

棋盘下面放着一本薄薄的线装小册子。

明珠取出小册子,刚要翻看,便在此时,明珠胸前用红线挂着的吊坠突然躁动不安,摇晃跳跃,终于挣断红线,跌落在地,滴溜溜打个转,转眼竟不见了。

明珠忙俯身寻找,将头贴在地面费劲地伸手在书架下掏,弄得满手满脸都是灰尘,却一无所获,站起身来,无意间一瞥,竟发现那吊坠赫然正落在那棋盘的天元上。

明珠将吊坠拾起,以为这棋盘具有磁性,反复试了几下,却并无异样,定睛凝神,这才发觉,这吊坠的材质竟也与这七路棋盘一般无二,非石非玉,也隐隐透着木纹。

家婆曾经告诉过明珠,这吊坠是当年和刚出生的明珠一道从火场捡回来的。

家婆当时情急之下,用嘴咬断了脐带,抱起一声不吭的明珠摸索着逃出火场。回到家中时,手里不知啥时就多了这块圆圆扁扁的小物件。后来家婆常说,一定是菩萨可怜明珠,特意放了这个宝贝在身边保佑她孙女。不然,只怕明珠不被大火烧死,也早被烟呛死了。

这物件的中心原本就有个极细的小孔,家婆就找了一些蚕丝,编成一根细线,染上红色,用蓖麻油浸泡晾干,再将红线穿过小孔,做成一个吊坠,挂在明珠脖子上,当作护身符,并嘱咐她任何时候都得戴着,洗澡、睡觉也不能离身。

没想到这吊坠的材质竟和这七路棋盘一样,此时落在天元之上,明珠才觉得这吊坠赫然就像是一枚围棋子。只不过围棋子分黑白两色,这吊坠却隐隐透着木纹,是自身本来的颜色。(注:天元,围棋盘正中间的交叉点。)

明珠心中疑惑不解,便将七路棋盘放回鉄匣,拾起吊坠,重新穿好挂在胸前,伸手取出那本线装小册子,随手翻看。

只见第一页的中间是一张大图,画着一个行走的仕女,却只披着一条薄纱。

图上空白处写着四个字:“疏影横斜”——想必是这幅画的标题。

围绕大图,四周画着一圈小图,也都是仕女。在她们手脚运动的方向上分别画着虚实相间的线条,上面标注着数字,似乎是这种姿势的分解图。

明珠好奇地翻下去,发现这本线装小册子一共只有14页,每一页上都画着仕女图,姿态各异,妖娆无比。每页只有一张主图,周边是数目不等的分解图。除了标题之外,全书再无文字,而且每页的标题都取自与梅花相关的诗词。

第二页的标题是“暗香浮动”。

明珠知道,这头两页的标题均出自北宋诗人林逋的七律《山园小梅》,“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这位林老爷子晚年隐居西湖,结庐孤山,素有“梅妻鹤子”之称,死后宋仁宗赐谥“和靖先生”。

这两句诗更是咏梅之绝唱,也是明珠最喜欢的两句。

从仕女的神情容貌来看,每两页为相同的一人,每两页的标题也大都来自同一首诗词。除了头两页的疏影横斜和暗香浮动,后面依次是:凌寒独开、遥知非雪;驿外黄昏、断桥风雨;素娥盈手、青女断肠;江南赠春、乾坤万里;砚池墨痕、乱雪拂身;寂寞倾城、人间癯仙。

一共是七组,十四幅画。

明珠见图上的美人风姿绰约,不由心生爱慕,便每日里偷偷照图练习,但几天下来,却总感觉别别扭扭,不得要领。

3、

家婆发现她每天在家中神神叨叨地走来走去,就问她原因。

明珠便详细描述了那奇怪的鉄匣和这本奇怪的书,家婆听罢怔了半晌,深深叹了口气,说,孽缘啊。

随后的两天,家婆都很沉默,还不时叹气,似乎有些失落,又有些犹豫。

第三天,家婆的心情终于平静了下来,似乎做出了决定,叫过明珠,说,既然终究还是有缘——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那就随缘吧。

那天,家婆让明珠搀扶着去了一趟镇上,给明珠买了一双高跟鞋。

原来,明珠没有想到的是,画中仕女都是仅披一片薄纱遮羞,自然也没有穿鞋,但其实古代的女子也是穿高跟鞋的。

《玉台新咏》中有诗云:“履高疑上砌,裾开特畏风。”可见1500多年前的梁代女人的鞋就不低了。宋代书法家米芾在《唐文德皇后遗履图》的跋中记述,唐代长孙皇后的鞋子“以丹羽织成,前后金叶裁云饰,长尺,底向上三寸许。”这种“高跟鞋”底高三寸多,下底窄小,名曰“晚下”,意即慢慢落脚。

明清流行缠足,三寸金莲穿的叫“高底”,而清代满族贵妇也穿高底鞋,一种叫“花盆底”,一种叫“马蹄底”。

虽然现代的高跟鞋跟古代的“高底”有些区别,但其原理和效果却相同,都是通过改变身体的重心以使女子的身姿更加挺拔婀娜。

明珠穿上高跟鞋再练习,果然就找到了感觉,加之她天生冰雪聪颖,悟性极高,大半年下来,就将《疏影》中的十四种姿势练得烂熟。

那本小册子原本并无书名,明珠便用第一页的标题“疏影横斜”,简称“疏影”来称呼它。家婆后来一直将那铁匣放在自己的枕头下。

家婆还郑重其事地对她说,这种姿势,只可以在家中走走好玩,轻易不能在外面展示。而且,从那以后,家婆对她看书也加以限制,让她在看每本书之前,必须先向她汇报书名和大致的内容,认为不合适的就不让她看。

但自幼失去双亲的明珠天生叛逆,无拘无束,越是不让看的就越要看,反正家婆双目失明,明珠口里给她汇报的是一本,自己看得却是另外一本。家婆为了限制她,就想出一个办法,给她布置任务,让她背诵大量的古代诗词和典籍,好让她没有时间去看别的杂书。

明珠正是从那时起发现了自己过目不忘的天赋——她总是能用极短的时间就完成家婆布置的任务,然后将精力都放在自己感兴趣的古书上。有趣的就细细揣摩,不感兴趣或者看不懂的就一带而过。

但只要翻过一遍,却自然而然地都记在了脑子中。

到家婆过世时,地窖里的藏书已经被她翻了个遍。

家婆临终的时候,似乎有很多话要对明珠说,但由于哮喘发作得太突然,已经没法开口,只是比划着,让明珠将鉄匣放进棺材里陪她。

鉄匣里面的那本《疏影》和七路棋盘,从此和家婆一道,沉睡在明漪湖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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