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珠想到这儿，迟疑着，抬头盯着凤姐的眼睛，认真地说——
“真的，这辈子，我只会和自己恋爱了。”
3、
真正发现自己的魅力，或者说是《疏影》的魅力，是在初三那年。
那年明珠已经15岁了。还是没来月经。不过，这并不妨碍她享受男人的目光。
尤其是那个秃了头的教导主任。
明珠那时练《疏影》正入迷，课间上厕所时也不忘悄悄扭上几步。有一天，从厕所回来，无意中发现那个秃头教导主任正站在操场边，痴痴地看着自己，心中一得意，便展开“疏影横斜”步伐，故意夸张地从他面前扭过，一直走到教室门口，回头一看，吓了一跳，原来那秃子竟着了魔似的跟到了教室的走廊里，眼神呆滞，半张着嘴，口水挂在嘴边都浑然不觉。
明珠心中便知，这步伐对同班的那些情窦未开的少年没啥效果，但对这中年色鬼却具奇效。
那时的明珠少不更事，又天性顽皮，于是便常常故意逗那秃子玩。时而用这疏影横斜的步伐撩拨他，时而一连几天又只如正常女孩一般安静走过。于是那秃子便一连几天独自在操场和走廊间瞎转悠，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甚至借口检查校服，专门在女厕所附近等着看明珠。
明珠见只有自己心里清楚，而别人并无觉察，便继续得意地玩着这自导自演的游戏，如此这般大半个学期，直到有一天，明珠突然听见了那秃子的“心思”，这才发觉大事不妙，却已然迟了。
那是快中考时，明珠已练到《疏影》的最后两式“寂寞倾城”和“人间癯仙”。
这天，见秃子仍在女厕所外候着，便又想逗他，展开那步伐走过去，果然远远就见他两眼放光，又现出那痴痴的傻样来，不料及至近前，却忽然发觉那目光突然阴郁下来，竟隐隐透出一股暴戾之气。
那目光死死盯住明珠，似乎要将她撕碎吞下。
明珠大吃一惊，一颗心顿时砰砰乱跳，不由得心生恐惧，不敢再看他的眼睛，低头匆匆而过。
正当明珠在这惊恐中与他擦身而过时，一个“声音”突然传进明珠的心中，似乎不是经过耳膜，而是突兀地径直就钻进了明珠的大脑。
这“声音”空洞恍惚，分不清远近，但分明就是这秃子说话的声音，只是语调比平时更加急促尖锐，近乎歇斯底里——
“老子今天一定要扒光你的衣服——干了你个小妖精——若敢反抗，就把你剁碎，扔到学校后面的池塘里——”
明珠惊恐地抬头看去，目光正与那眼神相遇，只见他双眼布满血丝，几乎要喷出火来，五官扭曲，面目狰狞，龇着一口大黄牙，似乎正要咬向自己的脖子。
“救命啊——”
明珠下意识地用双手捂着脖子，夺路狂奔，一路狂叫不已：“他要强奸我，他要杀了我——救命啊——”
这件事的结果是，明珠被勒令退学，学校给出理由是，该生由于中考压力太大而导致精神失常。
除了明珠自己和家婆，没有人相信，那个在学校几十年如一日本分厚道的教导主任会强奸她——连想都不会想。至于“碎尸沉塘”更是这个女孩的幻觉罢了。
“后来呢？那个秃子没再纠缠你？”凤姐问。
“退学之后，我没精神失常，他倒疯了——”
“换作我，只怕也会发疯。”凤姐语调虽然轻松，眼神却若有所思，脸色凝重，心中犹豫着如何继续这场对话——这个女孩身上的隐秘似乎无穷无尽。
“你是自己猜的——还是——真能听见别人的内心——或者只是偶然——”
凤姐小心地斟酌着措辞，一时也不知如何准确表达。
天空不知何时悄悄暗了下来，不知不觉两人竟在这空中泳池度过了一下午。
北方的初夏，太阳尚未落山，便已凉意袭人。清风拂过，虽然裹着浴巾，身上还是起了鸡皮疙瘩。凤姐见明珠也是一副又冷又倦的模样，便止住了话头，转身跳入池中。
两人在温暖的泳池中泡了一会，凤姐似乎想起什么，叮嘱明珠，千万别将今天聊天的内容告诉别人，尤其是那七尾紫狐的纹身，任何人都不能说。
“你的——那些男人——不都看见过吗？”明珠不解地问。
“看过的都死了——”凤姐忽然沉了脸，恶狠狠地说。
明珠吓得一伸舌头，暗中恼火，心说，你是魔女啊，不会也杀了我灭口吧。
凤姐马上觉察到明珠的不悦，缓和了语气，解释说：“不过，你不是男人，看了也没关系，其实我也是——前年——才纹的，没几个男人见过——只不过，他们命不好，后来都出事了。”
“真都死啦？”
“也不都是，有的死了，有的进了局子，还有几个跑国外了——”凤姐心情复杂地说着，忽然盯着明珠的眼睛，意味深长地说：“你以后——也会有的。”
“有什么？纹身啊？我可不要，纹在那儿，丑死了。”明珠想想就脸红。
“会的，会比我的还要——”
凤姐说了半句，忽然又犹豫着停顿下来。
明珠注意到，在这一下午的交谈中，凤姐已经这般犹豫着停顿了好几次。
她一定还有好多事瞒着我。明珠心里有些不快，但转念一想，我也有瞒着没告诉她的啊。这么一想心里又舒坦起来。
“等你学会了围棋，我就可以带你去见义父了。”凤姐忽然没头没脑地说。
“学围棋？干嘛要学围棋？带我见刀五干嘛？不怕我抢了你干爹啊？”明珠开玩笑地说，心中大惑不解。
“这些你不必知道，你下面的任务，就是学会围棋。还必须尽快成为高手。”
穿上衣服的凤姐瞬间又恢复了大姐大的神情，语气中透着不容置疑。
明珠不敢再问，一边在心中嘀咕，围棋易学难精，高手是那么容易炼成的吗，你当我是天才啊，一边装作乖巧地跟在她身后，沐浴，穿衣，一前一后离开泳池。
穿过院落时，凤姐打开了手机，里面很快就不停地传出短促的蜂鸣声，显然都是一下午的未接来电和微信。
凤姐一边走，一边低头翻看微信，猛然间面色突变，神情慌张，转身一把拽过明珠，一路小跑着奔出院门，冲进电梯。
在电梯里，她不停地拨打电话，却一直没有人接听，不由连连跺脚。
明珠第一次看见凤姐如此失态，心中惊诧，又不敢发问。
电梯下到一楼，门开的瞬间，凤姐伏在明珠耳边轻轻说：“你先回去，这几天别找我，等我电话。”
明珠回头用眼神向她发问。凤姐略作犹豫，面色凝重，声音黯哑地说：
“天上人间——被查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