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累啊。”刘奶奶眨着跟她的脸一样圆的眼睛,说:“反正都死了嘛。”
这个理由如此强大,竟叫牛奶奶无言以对。随后刘奶奶又忽然发现了一个有趣的点,开心地说道:“我们俩的名字,加起来不就是那个绕口令吗?”
说着,刘奶奶一时兴起,还真说起来了,“刘奶奶找牛奶奶买牛奶,牛奶奶给刘奶奶拿牛奶,刘奶奶说牛奶奶的牛奶不如柳奶奶的牛奶,牛奶奶说柳奶奶的牛奶会流奶,柳奶奶听见了大骂牛奶奶你的才会流奶,柳奶奶和牛奶奶泼牛奶吓坏了刘奶奶,大骂再也不买柳奶奶和牛奶奶的牛奶……”
刘奶奶一口气不带岔地说完,绕口令中文十级,其他人都被她绕晕了。而她自己说完了还惊喜了一下,“说得好顺,我怎么这么厉害啊?”
牛奶奶面对她的自夸,眉毛抽了抽。然而刚才那顺溜的绕口令似乎勾起了她脑海中的回忆,让她不由陷入沉思。
刘奶奶也好像回想起什么,惊讶道:“或许我以前就爱讲绕口令呢。”
为了更好地唤起回忆,她又寻思着讲讲其他的绕口令。可她刚张嘴说了几个字,就发现自己要么记不住词,要么卡壳,最后只讲出一句“八百标兵奔北坡”来。
“我们以前是不是认识?”牛奶奶忽然问。
“想不起来啊。”刘奶奶苦恼地皱着眉头,但她是个乐天派,很快就又高兴起来,“想不起来就慢慢想,我们可以互相帮助嘛。对了,你还记得什么啊?”
两人自己合计了起来,很快,就从对方零碎的记忆了找到了与自己的重合点。
“红房子!我也记得那儿,好像我以前还没嫁人的时候老去那儿玩。里面住了一个长得很好看的钢琴老师,每个周六周末的下午都在家里弹钢琴。他还会泡很好喝的红茶,那双弹钢琴的手特别好看……”刘奶奶回忆着少女时期的青春懵懂,整个人仿佛都年轻了三十岁。
牛奶奶说:“看人不能光看外表。”
“看外表怎么了,我就是看我家老头帅我才嫁给他的,他对我一直都很好啊。”刘奶奶据理力争,“而且追求美丽的事物是人的本能,为什么一定要去否定这个本能呢?”
咦?我老头?刘奶奶说着说着,脑海中渐渐浮现出一个温润儒雅的男人形象。一些被她无意遗忘的东西,就藏在各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在从前生活的片段里,忽然就这么想起来了。
牛奶奶也回想起很多东西,那个洒满阳光的琴房,还年轻的少男少女们坐在一起喝茶看书。帅气温和的钢琴老师就坐在白色的落地窗前弹着那首《致爱丽丝》,阳光在他的指尖跳跃,那双手,是真的特别好看。
少女们不由自主地想,他当时的那首《致爱丽丝》,是弹给谁听的呢?
“啊,说起红房子,我怎么感觉到有一点点气愤呢。”刘奶奶绞尽脑汁地想着,越想越觉得这个事情一定很重要,连牛奶奶说了什么她也没仔细听。
直到她忽然听到“枫叶大道”这四个字,脑海中那扇紧闭的大门忽然就开了。她的眼睛微微亮起来,“我想起来啦!”
柳生被她激动地抱在怀里,快喘不过气来。牛奶奶赶忙将它救出来,批评道:“你怎么都一大把年纪了还咋咋唬唬的。”
刘奶奶似乎听惯了这样的话,一点儿不介意地摆摆手,说:“我是真的想起很重要的事情了,那个钢琴老师,不就是你先生吗?”
温柔帅气的钢琴老师满足了无数少女的幻想,然而他最终走进了那个稍显严肃、又不爱说话的她的生活里。
在落满红枫的大道上,总是咋咋唬唬的、好像永远也长不大的朋友帮他一起策划了一场浪漫的求婚,那一年的十二月,冬雪落满枝头的时候,她就出嫁了。
“你还老批评我爱看漂亮的男孩子,结果你就把大家的梦中情人给拐走了。”刘奶奶佯装气愤。
牛奶奶严肃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抹红晕,“我可没主动追他。”
“是,是他追的你,他还给你写情诗呢。但是比我家老头写得差多了。”刘奶奶一脸骄傲。
年少时的闺蜜,在那个还不是很开放的年代里,曾一起分享过各自的恋人写给自己的情诗,交换着彼此最私密的心事。怎么想,都觉得很美好。
林千风的目光不禁柔和了起来,两位老奶奶你一言我一语,很快就把各自的记忆像拼图一样拼出了一个大概。用不了多久,或许就能确定她们的家到底在哪里了。
然而两人说着说着,又拌起嘴来。
“你以前老坏了,不准我吃这个不准我吃那个,都对身体不好。那我就爱吃垃圾食品,顿顿吃肉,不还是活到了八十几岁嘛。”
“歪理。饮食就要荤素搭配,营养齐全。到底是谁天天在我耳边念叨着要减肥,结果一年比一年胖的?”
“哼。”刘奶奶瞧了瞧自己的腰,说:“我这叫富态,是你太瘦了。”
“那是因为我有锻炼。”
“是,七十几岁还学人家出去骑行,我都怕你老骨头散架。”
“你啊,出去锻炼是正事,不是你说人老了但不能服老吗?难道要像你一样整天不是窝在家里看那些偶像剧,就是出去搓麻将吗?”
“那是因为我年轻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的啊……”
……
两人不停地斗着嘴,内容叫人忍俊不禁。
忽然,刘奶奶看见旁边的一个小公园,目光扫过里面的滑梯时,她忽然记起来了,“我们家应该就在这附近吧,我记得那个滑梯。上次我们带小孙子到这儿来玩的时候,他俩还摔了一跤呢,你记不记得了?”
牛奶奶看着那滑梯,也怔愣着想了起来。
刘奶奶继续说着,脸上露出温暖慈爱的神情来,“哎,那会儿他们还小的,一点点大,走路颠颠儿的,像个糯米团子。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有他爸妈在,你有什么好担心的。你就是太宠他了,摔个跤都要抱在怀里心肝儿、心肝儿地哄。”
“是是是。”被念叨了大半辈子,刘奶奶耳朵里早听出茧子来了,“你板着个脸就好啦,你家的小子哭都不敢跟你哭,憋着眼泪别提多可怜了。”
眼看着两人又要斗起嘴来,林千风连忙打岔。既然认出了小公园,那她们的家必定就在附近。只要找到红房子和枫叶大道就好了。
两人本来也归家心切,被林千风这么一说,顿时顾不得争论,快步走起来。很快,一行人就找到了目标建筑,继而看到了属于她们的那两盏引路灯。
夜幕中,昏黄的路灯照耀着两幢相邻的小洋房,屋顶的引路灯轻颤着,仿佛在欢迎女主人的久别归来。两人回头冲林千风和小乔等人点头道了谢,然后便深吸一口气,快步走进了自己的家里。
两段交织的旅程就这样结束了,林千风看着夜幕下的并排的房子,又看了看小乔,觉得有这样一个朋友真的是件很幸福的事情。
即使她们的性格南辕北辙,即使她们的生活理念完全不同,会争吵、会闹脾气,可对方的存在对自己而言早已经是生活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走吧。”小乔收回目光,藏起眼底被点燃的那丝温暖,跟崇明并肩往来时的路走。
林千风随即跟上,旁边的柳生一直没说话,他也没在意。也不知过了多久,柳生忽然问:“为什么她们这样也能做朋友?”
林千风怔了怔,说:“你觉得她们互相不理解吗?”
“能理解吗?”柳生反问。
“我觉得,即使一个人不认同你的做法,但也不代表他不理解吧。”林千风一边思考着,一边说:“不过人都是存在差异性的,没必要逼着别人一定认同自己。这是我老师说的。”
柳生忽然怔住了,记忆回到了久远之前的终南山,他与采薇决裂的那一夜。他记得采薇背对着他站在楼观前,夜幕将他的身影拉扯得极为高大,又陌生。
他说:“为师无法认同你的做法,也不逼你强行叩问我的道。我知道你觉得你杀的都是死有余辜之人,我能解你心中所想,但你可曾主动理解过别人?世间有千万种法,你偏偏选择最极端的一种,你在杀人时,可曾想过为师?”
那时的柳生被愤怒冲昏了头脑,他只觉得师父在怪他。连师父都抛弃了自己,世间已无他的容身之所。
然而此时此刻,他又蓦地想起沈苍生的话来。采薇,他的师父,真的直到最后一刻也没有放弃过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