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曼儿又要拉着玲子出门去,小丫头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明显很不情愿。
然而韩曼儿的态度十分坚决,夫人也因为女儿就要出嫁的缘故多有迁就,只苦了她这个小丫头,每次出去都是胆颤心惊的。
韩曼儿跟前几次一样换上了男装,一身宽大的儒服掩护着她妙曼的身材,如云的秀发盘在头上,再用一顶绢帽遮盖起来,千娇百媚的美人儿摇身一变就成了一个俊俏无双的佳公子。
她本来还懂些化装术的,只是考虑再三还是没有用。
邺城是魏郡的郡治所在,东西九里、南北七里,城内的居民近十万户,在当时来说已是座大城了。这里地处要冲,往来商旅不计其数,是这个时代的一大经济中心。
拐过几条繁华的街道,前面忽然出现一间医馆,“绛草居”三字匾额就高高的挂在阔气的馆门上方,不断有病人进出,看来馆内的大夫名气还不错。
韩曼儿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个时代的医馆,好奇之下便信步进了馆内。
虽然没有白大褂和红十字,那股熟悉的草药味还是让她精神一振,心里默默的开始数了起来:这是无患子,这是楮实,这是天葵……
身后突然响起一阵嘈杂,韩曼儿愕然转身,就见一个大汉抱着个年轻人跌跌撞撞的冲了进来,呼喊之间,大堂里顿时就乱了。
里面一个医徒走出来,细看之下眉头大皱。只见斜躺在这大汉怀里的是个面目尚显稚嫩的青年,此时却满脸潮红,嘴里还不停的往外吐着白沫,再看他浑身抽搐,手脚都不自然的扭曲起来,难道是犯了羊癫疯?
一旁的韩曼儿早看到了那病人,这模样十有**是犯了癫痫,不过这种病《黄帝内经》中早有记载,想来应该不难对付的。
那医徒果然不含糊,当即便伸手去掐那病人的眉间,试图先把他弄醒,这也是处理癫痫的常规步骤了。
谁料那病人忽然睁眼,众人还未及有所反应,就听那医徒一声惨叫,竟然被死死的咬住了手腕,任凭他怎么拍打也挣不开了。
那大汉也是目瞪口呆,一边喊着一边试图把人拉开,然而那病人似乎已陷入疯狂,红着眼只是死死的咬住不放,鲜血开始从嘴角溢出来,人们恍若看见了一头吸血的怪物。
众人正惶急间,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捏他鼻子!”说话的正是韩曼儿。
那医徒早已满头大汗,一听便醒悟过来,伸手狠狠的捏了上去,那病人口鼻受堵,果然把嘴松开,而这时医馆的郎中已匆匆赶到。
郎中姓蔡,在这邺城行医四十载,名气也是很大的,仔细诊看一番,面色也越来越凝重。
那汉子忧心忡忡的看着,忽见对方长叹一声,起身摇头道:“这是‘尸症’。病人之前就气血衰竭、阴阳两亏,后来又遭不洁之气侵染。”
抬起头看着那汉子,道:“若是早些送来还可能保下性命,现在体内的毒素已散入脏腑,我也是无可奈何了……”言罢又是频频摇头。
那汉子听了这话顿时脸色煞白,嘴唇抖了抖忽然“扑嗵”一声跪下,只是哀求他尽力想想办法,看这模样与那病人感情颇深。
蔡郎中向来都十分爱惜自己的名声,“无可奈何”四字自然不会轻易出口,如今连他也这么说,看来是真没的救了,众人见了也是一阵叹息。
那汉子哀求许久,终于明白自己再求也没用了,呆了呆便抱起人跌跌撞撞的往外走去。
到了街上茫然四顾,却浑然不知自己该去何方:自己的兄弟重病缠身却求医无门,老天为何如此残忍,硬要将我唯一的亲人夺去?
正悲苦间,忽觉有人在背后拍了自己一下,转身一看竟是个儒服少年。
这少年便是韩曼儿了,开口道:“在下有一个古方,也许有法子救治这位病人,你可愿意让我一试?”
那大汉听了却中了邪一般呆呆的看着韩曼儿,把她看的心里都有些发毛了,正想着往后挪几步,面前这汉子突然“扑嗵”一声就跪到地上,喜极而泣道:“河间张郃,拜谢公子大恩!”
韩曼儿没想到对方会给自己行此大礼,惊讶之下赶紧避到一旁,再请他起身说话。
看着对方兴奋得有些发红的脸,韩曼儿道:“张壮士,我也只是有心一试,并无十分的把握,所以你看……”在前世最麻烦的就是那些医疗纠纷,何况她此刻并非医生,真出了问题可不是小事,所以还得先问明白了。
那“张郃”闻言脸色一滞,又立刻点头道:“这个我明白的。公子肯施以援手我已是感激不尽了,假如真的不行,也是我这兄弟命该如此,断然不敢怪罪公子的。”
韩曼儿这才放下心来,带了他就往“绛草居”而去。
她也是职业习惯使然,见不得别人病危的模样,再加上那“张郃”方才的表现也颇触动人心,这才决意出手相助。
只不过顾忌到自己千金小姐的身份,这才想假手蔡郎中帮这对兄弟一把。
没想到进了趟医馆,居然惹出这么段事情来,救人虽好,可别影响了自己的出逃大计才是。
还有对方这名字,我怎么听着有些耳熟呢……
***
仲秋将至,韩府也开始为小姐出嫁忙碌起来。
韩曼儿的两个哥哥则开始轮番上阵,给这个妹妹输灌枕边风的重要性,目的不外乎希望她嫁过去之后能借助袁府势力,对韩家的生意起到积极的作用。
韩曼儿冷眼观之,更加觉得这个家就是个富贵冢。
经过几番考虑,她已经决定前往幽州,虽然靠近边塞,却也远离了袁、韩两家的追索。而且听说那种苦寒之地好医生极缺,自己去那里也许能有所帮助。
时光飞逝,明天就要举行婚礼了,韩府上下早早睡下,准备早起做最后的冲刺。
当夜深人静,只能听到巡夜人的梆子声时,韩曼儿开始行动了。
换上一套准备多时的粗布衣裳,再取出一个装着易容药物的小瓶,在微弱的烛光下小心翼翼的描画自己的脸庞。
镜子里出现一个面目瘦黑、粗眉大眼的汉子,嘴角上还长了颗痣,有了这副尊容做掩护,再熟悉的人也很难联想到原来那个深闺小姐的。
出到外间,拍醒了熟睡中的玲子,再出言止住她几欲出口的惊呼,韩曼儿将自己的计划向她合盘托出。
玲子可怜巴巴的央求了一阵,当发现终究拗不过这个倔强小姐之后,只好胆战心惊的选择了跟随,不然她真难想象要是自己留下来会受到怎样的惩罚。
月色正黯淡,两道黑影闪出韩府小姐的闺房,很快便消失在了房屋的暗影之中。
顺利叫开一家小客栈的大门,进了预先订好的房间,打发走尚且睡眼惺忪的伙计,韩曼随即插上了门闩,再长长的出一口气,高悬的心也终于放下了不少。
安抚好依旧忐忑不安的玲子,把一柄短刀放入怀里,韩曼儿来到窗前坐下。
该做的都做了,剩下的似乎就是等待。
玲子紧挨她坐着,韩曼儿能感觉到她的紧张,歉然道:“玲子,我知道你愿意跟随我也是无奈,其实是害怕我家里人的惩罚,对吧?”
玲子紧张的点点头,又赶紧摇头,韩曼儿微笑着,手上加了把劲,让对方感受到自己的坚决。
“小姐。”玲子犹豫片刻,终于开口了,“玲子也知道袁家少爷不好,可我不明白,小姐怎么就敢逃出来呢?咱们两个女子,以后靠什么生活呀?”
韩曼儿不想多做解释,只是说自己晕倒的时候有了奇遇,因此学会了许多东西,比如医术。
玲子听了惊讶万分,不过最终还是选择了相信。话说回来,假如小姐说的是真,那还真值得自己替她高兴呢,哪个女孩子愿意嫁一个坏丈夫呢?
第二日早早来到城门边,一个卫兵很随意的看了易容之后的主仆二人一眼,便挥挥手放行了。
迈出高大厚重的门洞,韩曼儿生出一种飞鸟出笼的感觉。
前面的路必定充满风雨,可只要有了自由,一切的艰难都不足惧。
混在人群中走出十多里路,主仆二人来到一个小镇,正匆忙用餐间,镇口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韩曼儿心念一动,用眼神止住了惶急的玲子,依旧不动声色的坐在那里。
片刻之后有人过来,韩曼儿抬头看了一眼,正好迎上一道巡梭的目光。
假意不知的低下头去继续对付碗里的食物,却感觉那人往自己这边缓缓走了过来,韩曼儿瞥一眼旁边紧张得手直发抖的玲子,心下暗暗喊糟。
这时脚步声在自己面前停住了,低着头的韩曼儿只看见一个绣在衣角上的“袁”字。
“去哪里的?”对方的语气有些怀疑。
“啊?”韩曼儿故作惊讶的抬头,粗着嗓子道:“这位大哥是问我么?”
她有意让对方看清自己的模样,希望能借此促使对方尽快打消怀疑,不然玲子的表现足以暴露她十次。
对方见了她的模样后果然疑窦尽去,哼一声又往别处去了,韩曼儿暗吸口凉气。
背后忽然窜起一声惨叫,紧接着是一连串的巨响和怒喝,还未等韩曼儿扭头看去,脑后已有风声袭来,才来得及把头缩一缩,就听“呼”的一声,一个人抛飞过顶,重重摔到了地上,仔细一看竟是方才那个盘问自己的袁府家丁。
这时玲子也惊叫起来,瞪大眼看向韩曼儿身侧。
韩曼儿心知不妙,一个飞身侧倒,还顺带着将玲子也扑到了地上,再翻身看时,就见一个袁府的家丁已经被剁翻在自己方才的位子上。
凶手是一个长相斯文的青年,此时已经将刀抽回,恶狠狠的瞪了地上的韩曼儿一眼,再大喝一声扑向另一个人。
刀光四起,周围都是血肉横飞的画面,韩曼儿紧张的趴在地上,同时按住了一直想爬起来逃跑的玲子,这个时候起身可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