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不长不短的十年里,姜遇桥想象过很多次,和曲庆周再见面的场景。
大多数都是在梦里。
两个人像是幕布一样面对面站着,曲庆周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他,不说话。
姜遇桥并不算乐观的人,他潜意识里的想法是,如果曲庆周当时放的话是真的,那么他和曲庆周之间,应该要死一个。
所以,在确定自己对钟可可的心意之前,他从来不敢去想以后,但他钟可可在一起后,就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他得活。
他得好好活。
在颐夏的这段时间,他没有再跟郑良问过那边的追查情况,也没有接曲心随打来的任何电话,像是打定主意与过去切断,如果不是横生枝节,姜遇桥可能这一辈子都想再和这个人牵连到一起。
直到,他看到曲庆周的新闻。
听到他说的那些话。
姜遇桥忽然觉得,自己应该去见他一面,也应该把话问清楚。
郑良帮他跟看守所那边提了个申请,而后早早来守所门口等着,两个人碰面,没做寒暄,直接进了会见室。
“都是熟人,我就跟他们说我陪着你进来,”郑良扯开凳子坐在姜遇桥身边,轻嗤一声,“哎你别说,这家伙听到你要来见他,还挺高兴。”
姜遇桥不动声色地靠坐在椅子里,浓密的眼睫下神色不明。
郑良笑了下,“这一般罪犯都会拒绝,都跟丧家犬似的,干嘛还要找骂,也不知道他特么的高兴啥。”
正说着,两个穿着制服的人把曲庆周带了过来。
姜遇桥顺势抬眸,看到穿着灰色马甲,戴着手铐,面容苍老却神色镇定的曲庆周坐在铁栅栏的另一边。
男人静静地看着姜遇桥,忽然扬唇一笑,“都长这么大了。”
曲庆周的笑容很真诚,仿佛在看一个相熟已久的晚辈。
这个笑,却让姜遇桥生出一股别样的恶寒。
在他女儿曲子薇没有出事之前,他经常会用这种看自家孩子的眼神看姜遇桥,因为姜遇桥是他所有学生中,最聪明的一个。
那时候,姜遇桥对数学有极其浓厚的兴趣和天赋,曲庆周把他当自家孩子,偶尔把他带回去补课,讲题。
都是一些跨级知识,姜遇桥学得又快又好,曲庆周还有意培养他参加奥数比赛。
正因为这,姜遇桥才认识的曲子薇。
那是一个很温柔漂亮的姐姐,刚上大学,烧的一手好菜,把姜遇桥当做弟弟一般。
她那时候最常说的就是,你妈妈也不容易,生了那样的孩子,肯定花费的心力要多很多。如果你不喜欢待在家,就来我这里,我给你做好吃的排骨。
姜遇桥并不是阳光开朗的小朋友,表面上平静冷淡,但内心对于这个姐姐,是抱着好感的,甚至还有一丝亲切。
然而好景不长,没多久,曲子薇就出了事。
说是被学校一个有钱有势的富二代看上,求爱不成,使了下三滥的手段把人办了。
曲庆周十分疼爱曲子薇,当时就报了警,还拒绝调解,闹上了法院。
普通人和有钱人的斗争本来就是阶级化的,闹到最后官司还是输了。
曲庆周那段时间讲课都是精神恍惚的,也没有对姜遇桥笑过。
姜遇桥也没再见过曲子薇,听说她得了抑郁症,整天待在家里不出门,没多久,姜远的事情就被传开了,姜遇桥在学校开始受到欺凌和排挤。
有时候是有人朝他身上丢石子,有时候是在他的午饭里吐口水。
有好心的同学告诉姜遇桥,姜遇桥就默不作声把饭倒掉,然后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把餐盘洗干净回去。
那个时候他十二岁,他觉得自己有罪,因为他的爸爸选择帮坏人打官司,而有罪。
日子就这么浑浑噩噩地过,直到有一天,曲子薇跳楼了,曲庆周疯了。
姜遇桥还不知道发生什么的时候,姜莱就已经被大晚上破门而入的曲庆周弄死了。
他记得那天晚上,他吓坏了,本能想去护着姜莱,却被曲庆周拎进浴室,他拧开水龙头,把姜遇桥的头按在水池下,一遍遍。
姜遇桥永远记得那种窒息的疼痛,以至于这么多年,他从来都不下水。
他以为自己也会死掉,可最后记忆像是出现了短暂的空白,第二天醒来时,他躺在医院。
所有人都说他大难不死,但姜遇桥却觉得,事情也许不是这样。
……
从回忆中抽离出来,姜遇桥无波无澜地看着曲庆周,“你要的东西,我给你带来了。”
说话间,他把黑色的方盒子放在大理石台面上,打开。
曲庆周看到那枚戒指,眼神柔和,他往前凑了凑,想要看得再仔细些,谁知姜遇桥把盒子收了回去,“想要可以,但你要老实回答我的问题。”
曲庆周笑得并不意外,“你想问什么,我都告诉你。”
姜遇桥敛着清冷的眉眼,沉默须臾才开口,“你这次来找我,就是为了这个戒指?”
“不止。”曲庆周回答得很干脆。
姜遇桥双目凛冽地看着他。
曲庆周笑了,“我不那么说,你会来找我我吗?”
“你到底想做什么。”姜遇桥嗓音沉着冷静,到这一刻,他终于清楚,眼前的曲庆周已经再无半点曾经的影子。
曲庆周望着他,笑容渐渐变得狠戾,一字一顿,“当然是想带你走。”
“你他妈的死到临头了还耍狠!”郑良一拍桌子,恨不得冲进去揍他。
姜遇桥却拦住他,对着曲庆周道,“说下去。”
曲庆周见他这样从容,眼底恨意更深,“姜远可真是好福气,日子过得风生水起,还生了你这么个好苗子。”
“年少有为,救死扶伤,还上了电视,光荣得很呢。”
“你都不知道,你爸跟别人打电话的时候,那口气有多骄傲,张口闭口我家遇桥,我当时听了,真想一刀捅死他。”
“他快活了这么多年,还把你改了姓名,想尽办法藏得这么好,娶了新老婆又生了儿子,凭什么?!”
“我就不应该放你一马,”曲庆周神色懊悔,“我就不应该心软。”
姜遇桥下颚线紧绷,喉咙有些发干。
“是子薇,”曲庆周双眼放空,“你当时拿着子薇送给你的笔,我看到,就想起了子薇。”
“子薇一直很喜欢你,她说你长大了一定特别优秀,她把你当亲弟弟……可你爸却连忙都不愿意帮!”
“我爸帮了你又怎样。”
沉默许久,姜遇桥终于开口,似乎觉得可笑,他嘲讽地勾起唇,“他退出,就会有别的律师顶上,你到时候要怎么办,继续去求下一个吗?”
姜遇桥不顾对方仇恨的眼神,轻笑起来,“不瞒你说,在子薇姐出事的时候,我真的很内疚,当时学校里所有同学都不喜欢我,欺负我,但我一声不吭。”
“就像你说的,我觉得我爸有罪,他不该帮着坏人,直到你亲手杀了我弟弟,我的三观忽然就崩了。”
姜遇桥眉眼低垂,短发和长睫毛沾染着金色的日光,像是从一副气氛感十足的油画中走出来的美少年,他慢声细语,不急不缓,“我当时就在想,这个世界,到底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
他摇头,“我分不清。”
这些心理话,姜遇桥从未与任何人说过,他只想对曲庆周说,仿佛只有对他说,他才能完完全全卸掉这些过去与枷锁。
姜遇桥低笑着,声音却很坚定,“从前我不懂,但我现在已经想通了,我、姜莱,还有我妈,我们都没错。”
“我妈什么都没做过。”
“她只是嫁了一个不那么负责也不那么善良的男人,也只是生了一个先天有缺陷的自闭症儿童,和一个虽然聪明却无法和她共情的我。”
姜遇桥靠在椅子里,眼眸清澈地望着他,“你没资格对我们三个人做审判,甚至包括我父亲,那是他律师的职责,他当初赢得那场官司,也没有用任何非法下作的手段。”
曲庆周眼见他一点儿内疚的情绪都没有,眼眶发红地死死盯着他。
像那个雷电交加的雨夜。
他回过头,目光阴鸷如地狱来索命的厉鬼。
但姜遇桥不会怕了。
永远,不会再怕。
姜遇桥迎着他的目光,“你失去了女儿,我失去了弟弟和母亲,还陪给你这么多年痛苦的人生,你够本了曲庆周。”
说话间,姜遇桥把那枚戒指再度放到他面前,“我来这里,不是为了把戒指给你,而是想告诉你,我再也不会活在你的阴影里。”
仿佛被这话击中。
郑良清晰地看到曲庆周脸色狠狠一僵。
与此同时,姜遇桥站起身,站在上午温暖蓬松的阳光里,发丝缀满了金色,“剩下的账,你去地下慢慢算,我就不奉陪了。”
钟可可睡到差不多十点才醒。
北方的三月还供着地暖,她被羽绒被热得不行,换了件白色小吊带和白色短裤,去洗漱。
姜遇桥走的时候,她是察觉到的,所以这会儿他不在,她并不意外,想着他可能去医院看姜远了,或者干脆要上班,也就没问。
期间钟爱山给她打来电话,询问她关于曲庆周的事,钟可可这才知道,这件事已经闹上了微博,全国人民都知道这个大案子破了。
钟可可随便吃了点东西,抱着个抱枕窝在沙发里,慢慢看微博上的新闻和评论,知道曲庆周得了癌症,突然有些痛快。
虽然他采访的那个视频里,最后的样子看起来还挺温和可怜的,但钟可可就是觉得他是装的,能干出那么狠的事来,在这装什么老实人。
钟可可越看越来气,索性把手机丢到一边,打开电视。
姜遇桥就是这个时候回来的。
怕钟可可没东西吃,他买了好几样吃的,有炸鸡披萨,生煎皮蛋粥,还有一个六寸的奶油慕斯。
刚一进门,他就瞥见客厅那边,缩在沙发角落的钟可可。
小姑娘细胳膊细腿的蜷缩着,怀里抱个硕大的抱枕,从他的角度看去,好像一丝.不.挂。
脑中瞬间联想到某个画面。
姜遇桥喉结压了压,抬手把东西放在玄关上,“可可,我回来了。”
电视声有点儿大,这么一出声,钟可可这才发现姜遇桥回来。
两只漂亮的杏眼像是玻璃珠似的一亮,她顿时放下抱枕,光着脚朝他跑来,姜遇桥不由自主地笑起来,走上前迎住她的拥抱。
两人身高差不小,姜遇桥抱她的时候,把她微微举起颠了颠。
钟可可刚洗漱完,身上融裹着淡淡的香气,十分好闻,姜遇桥亲了亲她的唇,又温存了一会儿,才带她去吃饭。
昨天奔波那么久,又睡了那么久,钟可可确实饿了,也不想着套衣服,就这样坐在餐桌前吃。
姜遇桥去给她烧热水,像是想起什么,蓦地朝她那儿撇一眼。
起伏圆润的蜜桃藏在布料不多的蕾丝吊带下。
看样子是没穿。
还有那双又细又白的腿,膝盖和脚跟的位置泛着微微的粉,很容易就滋生出某些邪恶的念头。
钟可可的确是白幼瘦的典型。
小小的身体里,却又装着魅惑的灵魂。
姜遇桥喉间仿佛起了一股火,拿着灌满水的凉杯回去的时候,有些刻意地不去看钟可可。
偏偏小姑娘闲着没事儿干,抬起脚踩在他的脚面上。
姜遇桥喝着牛奶,觑她,“吃饱了?”
钟可可拿着一块披萨,要吃不吃的,歪头瞅他,“你为什么不看我?你是不是变心了?”
姜遇桥轻笑,“是啊,是变心了。”
钟可可哼一声,“所以你昨晚上不跟我睡,早上还偷偷出去,是见你的新欢去了?”
“是啊。”
姜遇桥配合她的表演,“不满意吗?”
钟可可却忽然笑起来,一副不跟他一般见识的模样,“我才不信呢,有谁能比我好看。”
姜遇桥微微弯起唇。
心想是没人比你好看,看得他都有些移不开眼。
顿了顿,姜遇桥给钟可可夹了个生煎,“你就不问问我,早上去干嘛了?”
钟可可能吃能喝好养活,兀自灌了一大口牛奶,问,“你干嘛去了。”
姜遇桥沉默了下,回答,“我去见曲庆周了。”
没想到是这个答案,钟可可愣了愣神,“你去看他做什么?”
姜遇桥帮她擦去唇边的白色奶渍,“去把戒指还给他,也把想说的话都说出来。”
他的声音带着如释重负的轻松,“说完了,心就落定了。”
钟可可有些不明所以,但也还是勾了勾他的手,“都过去了?”
姜遇桥回给她笃定的笑,“都过去了,现在的姜遇桥焕然一新。”
钟可可笑着打趣,“怎么个新法,你跟我说说看?”
“说不出来,”姜遇桥意味深长地看她,“但是可以给你看。”
“……”
这话听着怎么不对味儿。
钟可可眨着扑闪扑闪的眼睛,“看什么?”
姜遇桥偏头,笑容蛊惑,另起话题,“你昨晚为什么要来我房间睡?”
钟可可哽了下。
像是有些不好意思,她故意不去看姜遇桥,微微有些恼,心想这种话哪有问出口的。
姜遇桥心领神会,朝她坐近了些,单手撑头,专注地看着她,“你知道你昨天的行为等于什么吗?”
钟可可没好气儿地看他,“等于什么。”
“等于玩火。”
“……”
被说中心思,钟可可瘪着嘴,“干嘛,教育我啊。”
“教育你做什么。”
姜遇桥语气难得轻佻,兴味盎然地看着她,“就是想问问你,今天还有没有机会。”
钟可可秀眉倒蹙地看着他,心想你这话问得也太直白了,当时脸就红了。
说不上来是尴尬还是心虚,她一脚噔开凳子站起身,“想都不要想。”
姜遇桥挑眉。
钟可可义正言辞,“没有机会。”
说话间,钟可可站起身,踩着拖鞋朝洗手间走去,姜遇桥站起身,步伐闲散地跟在她后头,趁着她洗手的功夫,问她,“真没有?”
钟可可不理他。
姜遇桥继续问,“真的,没有了吗?”
钟可可被他磁性的嗓音撩拨的心神一乱,忍无可忍地转过头瞪他,两个人贴得极近,她能清晰地感觉到男人腰带上的锁扣。
“你怎么这么磨人!”
钟可可凶巴巴地盯着他,“你是哈巴狗吗?”
姜遇桥被骂也不气,唇角挂着浅浅的弧度,心想她要是拒绝,就算了,权当逗逗她,谁知话没说出来,钟可可就叹了口气,跟着踮起脚搂住他的脖子,吻住他的唇。
突如其来的吻像是从天而降的蜜糖。
把男人心下那股燥热的火瞬间勾起燎原,姜遇桥迎着她的吻,把钟可可抱起来,坐在大理石台面上,继续加深。
大概是之前就生出了想法,所以这一刻的亲密格外引人出格。
没一会儿,钟可可就闷哼出声,按住姜遇桥乱动的手腕。
姜遇桥停下来,眼底发红地看着她,“不想的话我不勉强,你还小——”
“不小了。”
钟可可直勾勾地看着他,眼底的水光纯情又动人,“我十九岁了,马上就二十了。”
“所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