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
——二人情分,竟是如此之深了么?
低压的云翳后有微光渗开,斜飞雨丝飘上脸颊,贤懿深深吸气,不敢放过容央脸上的任何表情。
素日里清澈澄净的杏目,彻底被焦灼、不安侵占。
容央看在眼中,突然想起那夜从金明池回宫时,贤懿坐在马车窗边往外看的那一幕——灯火明灭,车厢逼仄,少女红着耳鬓,一动不动地朝外望着,所望的,可不正是那打马在前的褚怿?
霎时灵光一闪,憬悟过来。
天,她的这位六妹妹,莫不是喜欢上了褚怿么?
!
可是,褚怿喜欢的却是自己啊!……
容央心内翻江倒海,震惊中又掺杂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心虚,眼睫眨动几下,避开贤懿道:“清明那日结交的,如今情分……”
心念辗转,还是不忍太打击对方:“尚、尚可吧。”
贤懿双瞳震颤。
——尚可?
那就是果然有点交情的意思了?
贤懿脸色惨淡,容央看她这就被打击得不大行了,唏嘘之外,心虚更甚。
这位妹妹虽然总是爱来探她私事,戳她心窝,但到底没做过什么真正伤害她的事。
毕竟是皇家姊妹一场,既然眼下自己对那褚怿无心,不如……
就撮合他们一下?
不然那男人总觊觎着自己,也不便于日后择婿哪。
容央便厚着脸皮道:“你不是问他情形么?
先前瞧着似不大好,循着这一地血去,八成还能追上,你……要不要去看看?”
贤懿心头正发苦泛酸,闻言朝远处积水一看,不由脑中轰开一声雷:“这、这血……是他的?
!”
雨下得久,其实那些血迹早被冲淡了,可偏是晕开后,大片大片的淡红更令人心惊。
容央顺势瞥去一眼,胸口也没来由地一窒,心虚道:“嗯。”
贤懿胆颤心惊,下一刻,竟是话也不回便跑开了。
赵彭握着伞柄,目送那有几分仓皇的背影,大感不妙:“这贤懿……看上褚怿了?”
容央无端的有点烦闷,垂眸道:“你也就在这些事情上脑子还算好使吧。”
赵彭无言,思及这两人本就岌岌可危的姊妹情,啧一声道:“你俩平日里争些圣宠也就罢了,这一回,连夫婿也要争?”
容央瞪他一眼:“我可没想要同她争。”
赵彭讪笑:“自小到大,她想要的样样你都有,你自是无须去争的。
可越是如此,她就越是心里记恨不是?”
容央蹙眉,颇有些不以为然,可仔细一想,又找不到反驳的地方。
因为是先皇后所生,打一落地起,容央就是官家最疼爱、最看重的女儿,哪怕后来皇后撒手人寰,齐氏一族在朝中日薄西山,内廷也无一人敢怠慢她分毫。
容央依稀记得很小的时候,自己被官家抱在大腿上,陪他坐在垂拱殿里审批劄子,前来请安的贤懿只能低眉顺眼地站在殿下,怯怯地往上面喊一声“父亲”。
然后被官家眼也不抬地、客客气气、不冷不热地屏退下去。
或许打那时起,妒忌就开始在她心底发了芽。
等到后来吕贵妃一而再、再而三地向自己示好,她心里那份恼恨不平,就更是难以遏制了吧。
如此一想,吕贵妃那张娴静的笑脸又一次浮至眼前。
那位像极自己母亲、却又终究不是自己母亲的母亲啊……
容央无甚表情,往前走:“可她有的,也是我求而不得的。”
赵彭一怔,忙撑着伞跟上去,回味过来这话的意味后,脸上神情也不禁一黯。
却说贤懿循着一地血迹,悬心吊胆地追至东华门时,所寻之人早就不见踪影。
此刻暮色四合,滂沱大雨转为绵绵细丝,愈发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和巍峨宫墙一并封锁着少女心事。
侍女灵玉眼看贤懿半边肩膀都已被雨水浇湿,不由心疼道:“殿下,褚将军身经百战,不是寻常男儿,区区杖刑,于他而言算不上什么的!眼下人已走远,咱们等在这里也是无用,还是赶紧回宫更衣吧!”
阴云低压,金钉耀目的朱红宫门前禁军肃立,贤懿怔然收回视线,重新看回地上已经被冲刷得寥寥无几的血痕,满脑海回荡的仍旧是容央那微微含羞的回应:
——清明结交的,如今情分,尚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