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听别人做得。”李白摇头,“如果是我,应该说喝酒才对。”
“我给你带了酒。”
元芳抬起了手中的壶,“狄大人请你的。明天,你就要走了。”
“去哪里?”
“天牢?或者是某个隐秘的地方去。”少年叹息:“刑部不会善罢甘休的,你要做好准备。”
“嗯。”
李白颔首,却好像并没有在意,只是看着铁窗之外的天空,灿烂的晚霞之下,天空中亮起了绚烂的光芒。
“外面真热闹啊。”
“是啊,花船升起来了。”
元芳回答:“明天新的坊市就要落成了,大家都在庆祝。街上全都是孩子,家里的弟弟妹妹也吵着要出去玩,只可惜,大理寺从来没假可放。”
“我刚刚做了个梦。”
李白说,“梦见很多人在哭。我飞在天上的时候,听不见那样的声音,可来到大地上,却感觉无处可以落脚。
我想要对他们说话,可是我追不上他们。”
闭上眼睛,依旧听得见他们的哀鸣,那些沉寂在黑暗中的呼唤和求救声。
可是已经晚了。十四年前,李白还是个真正的小朋友,不会剑术,更不是什么天上人。但人间的恶行和惨剧,从不因为英雄是否出生而有任何的改变。
元芳没有说话,只是盘膝坐在地上。
不知为何,他忽然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李白时的场景——那时候神采飞扬的剑士,已经和现在截然不同。
他不再将自己当做小孩子,不再用那么凌厉的话语去对待别人,就算没有酒,也不会抱怨。哪怕是大理寺里没有油水的牢饭,也能够甘之如饴……
唯独那样明朗的眼神,从来没有过任何的变化。
李白伸过来酒杯,“来一口?”元芳刚要拒绝,李白笑道:“我忘了,以你的年龄,还不够格。”
草率了,这个家伙还是和以前一样讨厌。元芳抖了抖耳朵,清醒了一下。
李白没有说话。
像是出神了一样,凝视着铁窗之外的天空,静静的喝着酒。
那样静谧的神情,说不出是悲是喜,就像是飞鸟着眺望属于自己的领域一样,可那一片天空中空空荡荡。
只有孤独。
“我,讨厌吃酸的东西。”
李白忽然说,“我不喜欢别人在我面前充阔气,从来不许别人买单,感觉就像是接受别人的施舍一样。
更受不了有人对我撒谎,说假话,做虚伪的事情。还有不真实的人生和虚假的笑容,尤其讨厌。
可到后来,我发现,这些其实都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回忆着短短时光以来的经历,微笑着:“酸的东西也可以做的很好吃,肚子饿了,吃什么都会很香甜。
没有钱的时候,有朋友买单的酒喝起来也会更加爽快。和施舍无关,单纯只是分享快乐而已。
人生坎坷,总会有不由自己的谎言,流尽泪水后,总要有笑容和勇气去面对苦难……
元芳,这样的道理,是你们教给我的。”
荀青、黎乡、狄仁杰、元芳、程咬金、大长老、还有更多的人,自己来到长安之后,所见证,所目睹的一切。
所有的所有。
他断然说,“这个世界上的每个人或许都和我有所不同,但在我们之中,一定有一部分东西是一样的。”
遇到好的事情会微笑,遇到坏的事情会流泪,看到别人遭遇了不幸会悲悯,当不义的事情在眼前发生,就会愤怒。
大家在同样的天空之下,同样的大地上生活。
同样具备憎恨和爱。
“我们是一样的。”
李白低头,俯瞰着酒杯中的倒影,微笑:“名为李白的人不过是千千万万个人中的一个,我做得到的事情,你们也一定能够做得到。
哪怕是有一天,属于我的诗结束了,也一定会有更多的人站出来,去像我一样,去写属于他们的诗。”
在铁窗外照落的星光中,李白举杯,向眼前的少年祝酒,告诉他:“属于这个世界的诗,才刚刚开始。”
漫长的寂静中,元芳怔怔的看着他的样子,许久,轻声笑起来。
举起手中的白水:
“干杯。”
铁窗之外,绚烂的烟花升起。
同样的夜空之下,闪烁的辉光洒落长安。
仿佛将一切都笼罩这刹那的温柔和绚丽之中。
喧嚣的集市中,人潮汹涌;虞衡司的大门外,狄仁杰登上了马车;寥落的寂静宫廷中,上官垂眸远望;空空荡荡的宅院里,程咬金坐在桂花树下,拿起筷子,看向了桌子另一头那个空空荡荡的位置,愣了一下,无奈摇头。
宽阔的街道上,稚嫩的孩子们兴奋的举着玩具和风车,在花车的灯光与焰火下嬉闹追逐。
在最深邃的黑暗里,在卢道玄的带领之下,来自十四年前的亡灵们和机关活尸们向着地狱行军。
这个世界依然在正常的运转,向着明天。
向着未来。
而在狭窄的工坊中,荀青的眼瞳被闪烁的电光照亮。
在黑暗中,沉寂的机关巨人抬起头,空洞的眼眸里浮现出庄严的光芒,随着荀青的动作一起,抬起双手。
就好像要举起整个世界那样!
“请再一次拯救我吧,机关天师。”
荀青握紧双拳:
“——我们去挽回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