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十方城外不远的一座小县城,名为长宁。
太阳落山时,从皇宫出发,一路上骑着鹿赶来,入了夜便已经进城,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
谢朝雨扶着巷子口低矮的土墙,“呕——”
她身边是一头高大健壮的黄鹿,正在原地蹬着四蹄,水汪汪的鹿眼紧紧盯着前方昏暗的街道,鹿在不安。
谢朝雨拍着胸口站直了身子,从袖子里摸出个青皮果子来,递到鹿嘴边。
“你这冤家,吃吧”
谢秋棠出门习惯骑着鹿,谢朝雨运气不好,今天跟她一起来长宁县,随便牵了一头鹿,没想到,这是个活蹦乱跳的主,这一路上,差点没把她的心脏都给颠出来。
一把老骨头就快散了架。
平复呼吸之后,谢朝雨也朝这条巷子里走去。
街边的灯柱年久失修,倒下的早已不见踪迹,还竖着的也没好到哪去,有的被钉满了木钉,上头系着不知谁家的晾衣绳,有的被摘了顶上的灯笼,只留个疤疤癞癞的木头杆子...
巷子里的房屋老旧破败,沿街的山墙原本也许是刷过一层白灰的,如今已经被经年雨雪风霜渲染成陈旧的暗黄,街道上的石板路坑坑洼洼,走几步,就能不小心踩到断裂的石板,一个没注意,双脚就要陷进缝隙里。
树倒是很多,只是境况也有点凄惨。
这才四月,刚长出来的鲜嫩绿叶却已经消失了踪迹,谢朝雨弯下身子,才能够地上捞了一片落叶,干枯的灰绿色,应当是骤然失去的生机。
这条巷子安静得超乎寻常,走了这么远,竟没有听到任何人声。
有几户人家亮着灯光。
血腥味道近在咫尺。
谢朝雨走到左手边的院子旁边,院墙低矮,谢朝雨不用踮脚,就能看清院子里的全貌,三间平房,一处草棚,院里摆着桌椅、水缸、晾晒用的架子...再就是,躺在地上的几具尸体。
应当是这座院子的主人,一男一女倒在院门不远处,房檐下的台阶上仰面倒着个半大少年,水缸背后还有个小姑娘。
这些人身上都有明显的外伤,中年男人一条腿从大腿处断掉,伤口很奇怪,不像是利器切开那么平整,而是像被什么东西活活撕开那样,血肉骨头参差不齐,极为惨烈,致命伤在头部,男人朝向地下的半边头颅完好,但朝向天空的这一边,却是缺了好一大块,眼珠、眉毛、耳朵全都消失不见。
女人情况要好一些,肢体基本完整,前胸后背破了一个大洞,洞里的东西被掏空了。
少年仰面朝上,脸上定格着恐惧的表情,颈部还在流血,死不瞑目。
小女孩窝在水缸背后,谢朝雨看不清她的具体情况,但能瞧见她身边蔓延开的血迹。
“嘶—嘶—”
破了风的呼吸声,为不可闻。
谢朝雨准备离开的脚步停下了。
中年男女、少年都是致命伤,不可能还活着,谢朝雨的目光落在水缸那里。
院门从里面拴着,推不开,谢朝雨走到方才自己站着的院墙底下,双手撑在墙头,使力一跃,人便进了院子。
小女孩瑟缩着小身子,侧趴在地上,她身上在流血,谢朝雨没敢使力,先是轻轻地在她脖颈间探了探,手下的身体已经没什么温度了,但她确定,方才那微弱的呼吸,就是从这里传来的。
她又仔细在孩子脖颈间摸索,终于,那细细的血管,跳动了一下。
“真的还活着”
谢朝雨小心翼翼地将孩子翻过来,迅速打开她苍白发青的小嘴,喂了几滴灵液下去。
这孩子是凡人,灵液能吊着命。
孩子身上的情况也很是惨烈,因为姿势问题,她受伤的肩膀被自己压在身下,也正是这个姿势,才救了她一命。
孩子的右臂整个消失了,即便已经失去意识,被生生扯断胳膊的痛却还在折磨着她,伤口压在石板上,减缓了失血速度,让她勉强撑到谢朝雨到来的时候。
谢朝雨将身上的披风解下来,撕去了下摆,在上头撒了些治外伤的药粉,再用这些布条将小女孩的肩膀缠了起来,她的衣裳是防御法衣,里面混着不少防御保命的材料,包在小女孩身上时,虽然不能治愈,但也成功止住了小女孩的血。
披风的上半部分,被她用来裹着孩子,她避开伤口,将孩子抱进了怀里。
她身上虽然有很多丹药,其中自然有治疗效果不错的,但这孩子太小,她没敢贸然使用,要是一个不好,孩子可能就会承受不住药力,爆体而亡,只能先想办法留住性命,带回去后,再请凡人的医者治疗了。
巷子里的情况很糟糕,谢朝雨出去后又沿着石板路继续走,在一户人家窗下遇到了谢秋棠。
这家人更惨烈,门前的灯柱上拴着狗绳,顺着绳子一看,狗子瘫在地上一动不动,早就不能叫出声了。
屋里是一家三口,年轻的女人商议敞开着,应当是正在给孩子喂奶,就这样保持着怀抱孩子的姿势,被一截木棍穿胸而过,钉在了床柱上;年轻男人似乎是想救自己的妻子,手里紧紧抓着一条板凳,倒在床前地上,男人的身体从腰身处断成了两截,至于地上的小小襁褓...
谢秋棠拉住谢朝雨,声音艰涩,“别看了”
她方才就已经检查过,襁褓里的婴儿是被兜头砸向地面的。
她们找遍了附近的人家,谢朝雨怀里的小女孩竟然是唯一的活口。
谢秋棠先谢朝雨一步进来,“可有看见凶手?”
谢秋棠摇头,“来时就已经离开了”,她们晚了大约一盏茶时间,这里根本没有活人的气息。
“这里应当有医馆之类的,咱们先找找”
谢朝雨怀里的小女孩失血过多,呼吸浅的几乎感受不到,抱在手里轻飘飘的。
出了这条巷子,二人朝不远处的长宁县主城而去。
长宁县地方很小,几条街就走到了头,倒是看见了一家挂着“医馆”招牌的店铺,谢秋棠上前拍门,半天都没人出来应答。
谢朝雨皱眉:“睡得这么死?”
谢秋棠:“我再敲敲”
旁边铺子打开了一人宽的门:“你们找谁?”是个老汉。
谢秋棠道:“老伯,医馆没人吗?”
老汉从门里探出个头,打量了她们二人几眼,“姑娘,王大夫丈母娘过世了,全家都去奔丧了,怕是还要等几天才能回来”
谢秋棠:“城中还有别的大夫吗?”
老汉摇头,“咱们这里就一个王大夫”
老汉看见了谢朝雨怀里抱着的孩子,他从身后取过灯笼照了照,“姑娘,是那孩子生病了吗,要要不来老朽家里,给孩子烧点热水?”
谢秋棠谢绝了他的好意,现在热水顶不了用。
谢秋棠沉思一番,提议道:“去衙门试试”
大雍的衙门里,文武官员各占一半,有武官,那就难免磕磕碰碰,因而朝廷按时给各地官府都配有伤药。
谢朝雨脸上稍微轻松了一点,“走。”
县衙的位置也很好找,顺着主街往前,不一会儿,尽头便能看见衙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