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嘉定十一年十月,直沽寨中,陈昭华背剪着双手,踉跄而行。
他神情麻木,将心中的仇恨深深藏在心底,他知道,若是他眼中稍稍露出些仇恨之意,等待他的便是雪亮的大刀。
与他一样被反绑着的,足有一千五百人,个个都如同他一般,在这寒冷的冬日里衣衫褴褛骨瘦如柴。他们被一队胡人战士看押、驱赶,一步步挪动向前,迈向他们所不知的命运。
石抹广彦骑在马上,眼光复杂地望着这些人,这些生活在太行山以南的金国百姓,既有汉人,也有契丹人、女真人和其余各族人,甚至其中还有些也是胡人——不过是那些与铁木真敌对的部族。这一批是一千五百人,还有更多的被源源不断送过来,换取他自大宋运来的精美绸缎、上好茶叶还有玻璃器皿。特别是玻璃器皿,如今在胡人之中极为抢手,胡人战士谁不能给家中妻妾送面小圆镜的,大多会被妻妾讥嘲,而那些贵酋,则对全套的玻璃器皿情有独钟,玻璃酒杯、玻璃饰物,最为贵重的是盛着据说为海外所产的烈酒的玻璃酒瓶,一个装满烈酒的瓶子可以换得三十个青壮奴隶,便是一个空瓶,也可以换得十个。
对于胡人贵酋来说,只要中原有人,他们便可抓来换取财货。
“石抹广彦,石抹广彦!”
他正思忖之际,有人向他大喊,回头去看,却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年青人。那人极是英武,纵马而来,片刻间便到了他面前。
“孛鲁兄弟,怎么你来了?”他吃了一惊,向那人问道。
来人正是木华黎之子孛鲁,其人沉稳刚毅。相对其余胡人而言,要宽厚得多,加之又通晓诸国语言,与石抹广彦说的便是汉话。因为石抹广彦出手豪绰。借着耶律阿海、耶律秃花又与木华黎攀上了关系,故此孛鲁也与他定交。
“你此次去后,千万要将那个耶律楚材要回来,我们愿用一百个奴隶换他一个。”孛鲁笑道:“那是大汗点名要的人物,去年我们不知,被你带走了,你不给我们带回来。我父王不好向大汗交待!”
“这可就难了,孛鲁兄弟。”石抹广彦愁眉苦脸地道:“他被送到海外去挖矿了,以我料想,只怕他那身体受不得海外之苦。”
见孛鲁仍紧盯着他,他看了看左近,悄悄凑到孛鲁身前:“孛鲁兄弟。那些宋人在海外开地矿场,死人是极重的,要不也不会眼巴巴地盯着你们要买人手了。你看,连那些女人都要,何况男子!”
他向另一群女子呶嘴,这些女子既黑又瘦,自然是被胡人挑捡过的。孛鲁哼了声,心知石抹广彦言之有理。可是多少还有些不快,上回成吉思汗的使前来索要耶律楚材,木华黎如实呈报说是被卖为奴隶,没过多久成吉思汗又派人来责骂了番,将尚且留在幽云的几个金国臣子点名带走,这些臣子年纪都在四十以上,又被关了许久。能否活着穿过大漠还未必可知。
“孛鲁兄弟。你替我看紧一些,不要让人滥杀。这些可都是钱财珍宝,都是那玻璃和烈酒!”石抹广彦又凑到他耳边说道:“我虽然是个贪财爱钱的,却绝不是那帮子回纥商人小气鬼。大汗与太师地勇士,千里迢迢杀到这里,总得带些好东西回去给家中的妻儿,对不对?”
“我知道我知道,下回你多带些船来,我这里可没有这么多粮食给这些牲口吃!”孛鲁有些不耐烦:“你记住了,我要耶律楚材,只要人活着,不管你用什么方法,都要给我带来!”
“放心放心,孛鲁兄弟,不管是耶律楚材还是耶律棺材,只要活着我就都给你弄来。”石抹广彦哈哈大笑。
孛鲁晃动着马鞭,狠狠抽了经过身前的一个奴隶一鞭,挨这一鞭的,正是陈昭华。他看都没有看孛鲁一眼,只是将牙齿咬得紧紧地,一步一摇向前走去。
“只须不死,誓报此仇!”他心中想。
不仅仅是这一鞭之仇,更是家仇国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