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点快点,陛下催了两回了,些许茶点还没传到,你们这些奴才干什么吃的!”,宫道上,中常侍赵一对着几个小黄门连声责骂,弄得几个十多岁的小黄门唯唯诺诺,颤颤悠悠地向膳食房飞奔而去。
“哟……这不是赵公公么?干嘛这么大的火气?”。赵一闻声回头,却见中书令石显向他拱手拜了拜,不见风霜变迁的白面竟堆满了笑脸。
“哟嗬,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这个老鬼,十多个年头里何曾用正眼瞧过自己!如今却换了这幅姿态,早知如此,何必当初?”。这般念头在赵一心中仅仅一闪而过,先皇跟前十多年的老近侍,没有一些为人处事的心得,在这重重宫禁之中是万万混不开脸的。“原来是中书令大人,找奴才有事?”,赵一陪起笑脸问道。
“陛下遣人召我面见,可在温室殿未曾见到陛下呀。问温室殿众人,只说陛下和舍人张放出去了,未央宫这么大,到何处寻陛下去?”。想必担心天子久等自己,中书令石显眉宇间显得颇为焦灼。
“哦,是这回事呀。此时陛下正在天禄阁和几位博士论经呢。这不,兴之所致,索性连午膳也不用了,只让奴才传了些点心。既蒙召见,中书令径自前去天禄阁面见陛下就是”。
石显从赵一口中得知天子行踪,大松一口气,躬身称谢后匆匆朝天禄阁走去。及至天禄阁门前,听见一位中年男子的声音讲得高亢而热烈:“春秋以来,天下纷乱,征战不休。天下难觅尧舜之王,然天下可无王乎?无王民以何教,国以何治?孔子所著《春秋》,托事以明义,为天下万事之理也,所述即为王道。家法国事,俱可引之为据,臣请陛下读之用之……”。
不用细辨,石显一听那声音就知道,此刻正在讲经的就是那春秋公羊博士孔方。新君继位不足半月,竟然召见了这位春秋博士六次之多,可见恩宠一时无以复加。
好容易等到孔方的滔滔长论告一段落,石显忙向前两步对值门的小黄门说道:“承陛下召见,快进去通禀”。
“门外是谁?中书令石显吗?进来吧!”。这不是天子的声音么!石显心中一颤,自忖刚才说话的嗓门并不大,陛下耳力之聪竟至如此!小黄门显然也听到天子的话,替石显推开天禄阁的房门,躬请中书令进到阁内。
未等石显伏身拜见,萧问天略为一指阁内一处空席对他说道:“你来的正好。朕曾闻中书令明经通律,今有一问,朕想听听你的看法。一直以来,饱学六艺的儒门子弟莫不推崇春秋所载之德,说什么先秦以前数百年间,诸侯纷争、天下大乱,德失之于朝而散于野,孔子所述之《春秋》,即为上古先圣之王道,为尧舜之后的无冕之王。中书令以为此议如何?”。
石显前来面见天子之前,着实没有料到天子有此一问。孝武皇帝罢黜百家而独尊儒术,诗、书、礼、乐、易及春秋这才并称儒家六艺而得以显扬于天下,除去《易》经,武皇帝时设五经七博士,及至孝宣皇帝,设五经十二博士。但近世以来,每位皇帝对待儒学态度并不相同,孝宣皇帝是明扬而暗抑,更设春秋谷梁博士以分公羊博士之势,先帝却是极为崇儒用儒,不知眼前的新君对儒学又是何种态度?
学争即政争。景皇帝末年至武皇帝初年。黄老之学与儒学之争天下闻名。武皇帝后儒学天下一统。然儒门之内公羊与谷梁两派相争也不遑多让。宣皇帝不是从无到有地立了谷梁博士么?由此看来。在此等问题上一步踏错。将陷万劫不复之地。
石显地脑袋飞速运转着。片刻之间便将得失权衡了好几遍。凡天子推崇一门学术。必合当世之时局借以统一士人思想。从而固化自己地权威以伸自己之主张。当今天子需要地又是什么?
念及于此。石显心中有了主张。从容回禀萧问天道:“今天下一统。至尊者天子。何来《春秋》王者之说?德者。天下大义。非孔子之《春秋》首倡。古来自存于天地之间。凡人间真命天子。如上古之尧舜。周之文王武王。我大汉之高皇帝、文、景、武、宣等诸皇帝。受命于天而替天以牧民。旦登天子之位为君。则上天将德行赋予其身。一言一行即为德之楷模也!”。
“中书令此论闻所未闻。请详述之。在下洗耳恭听”。博士孔方听到石显驳斥《春秋》王者之说。本来心下气愤。正要开口辩驳。扭头却见上座地天子听得笑意盈盈。只好将到了嘴边地话生生吞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