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府又接连不停地忙了整整一日,才将诸事安置好。
岁珣忙完后已经是深夜了,他让众人回去休息,孤身来到了岁晏的偏院。
夜色已深,君景行从偏院的小厨房里端着药匆匆走出,迎面撞见了岁珣。
君景行颔首:“岁将军。”
岁珣看着他手里的药,蹙眉道:“忘归又病了?”
君景行面有菜色,不好直说,只得含糊点头:“是。”
岁珣道:“把药给我,你回去休息吧。”
君景行巴不得不去伺候岁晏那祖宗,忙不迭把药递给岁珣,行了一礼转身跑了。
岁珣单手端着药,推开门走了进去。
床幔落下了一半,岁晏正抱着盛蜜饯的木盒子垂眸看着,神色恹恹,似乎真的病了。
岁珣走了过去,道:“忘归?”
岁晏呆了一下,抬起头有些茫然地看着他。
“哥哥。”
岁珣坐在他身边,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发现果然有些烫,他将药递过去,道:“怎么回事,白日里不是还好好的吗?”
岁晏腰疼腿软,不好说是昨天和端明崇胡闹了一夜累着了,只是捧着药含糊应了声,不回答也不否认,乖顺地将药小口小口喝完。
岁珣为他将额前散着的头发往后拨了拨,道:“日后再有什么事记得让人去找我,如果我不来瞧你,是不是都不能知道你又病了?”
岁晏将碗放在床头小案上,垂着头抓着腕上的佛珠轻轻拨着,道:“只是小病症,喝了药睡一觉就会好了,你这么忙,不便打扰你。”
岁珣斥道:“胡说八道。”
岁晏笑了笑。
天色太晚,岁珣又同岁晏叮嘱几句,这才起身要走。
岁晏怔怔看着他,突然神使鬼差地直起身一把抓住了岁珣的手臂,一直放在他腿上的木盒顺势翻掉在了地上,里面的蜜饯滚了一地。
岁珣转身:“怎么了?”
岁晏微仰着头看着他,抓着岁珣袖子的手在微微发着抖,他余光扫到地下的木盒,突然哑声道:“兄长……”
岁珣见他似乎有些不对劲,走了回去伸手贴着他的额头,迟疑道:“难受?”
岁晏抖着手覆在岁珣的手背上,微微拉下,让他温热的掌心贴在自己侧脸,他轻轻蹭了蹭,声音轻颤道:“兄长,你别走……”
岁珣一怔,有些不懂方才还好好的岁晏为什么突然这样。
他重新坐了回去,另外一只手轻轻拍着岁晏的后背,尽量放轻声音:“忘归,有什么事不能和我说吗?还是说太子惹你不快了?”
岁晏忍不住笑了出来,只是很快眼圈便红了起来,他欺身上前,靠在岁珣怀里,用力拥着他。
岁珣还是不太喜欢岁晏这么亲近他,怔了一下才有些别扭地拍了拍他的背。
岁晏闷声道:“你别走,只有你……别走……”
这一世真心待他的,除了端明崇,便只有这个面冷心软的哥哥。
岁珣愣了一会,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岁晏说的这个走,并不是单纯的离开。
岁晏自重生后,前世被情谊懵逼的双眼清明许多,越来越多的人与他背道而驰,渐行渐远。
他倾尽一生,哪怕丢弃性命也要真心相待的端执肃;
少时的挚友宋冼。
以及陪伴了自己两世的……厉昭。
前世他被幽禁在王府的那些年,府中的大小事务全都是厉昭在负责。
那时的王府极其衰破,连伺候的下人都没有,大冬天里岁晏发病有许多次都熬不过去,全都是他整夜不眠的伺候,以至于岁晏之前每回生病迷迷瞪瞪时唤的名字,都是“昭叔”。
岁晏突然无法自制地想:“他们为什么要这般对我呢?端执肃是,宋冼是,现在就连厉昭也是。”
他浮上来这个念头后,突然又觉得有些矫情,别人的念头,哪里是自己能控制揣摩的?
四年前端执肃那回,他心神俱伤,过了这么多年再回头想想,就不觉得是什么大事了,现在定也是如此。
总会过去的。
“习惯就好。”岁晏在岁珣怀里蹭了蹭,心道,“反正不是第一回了,所以没什么大不了的。”
岁珣轻轻拥着岁晏拍着他的后背,许久没听到他的声音,微微低头便看到岁晏靠在他怀里,不知何时已经睡了过去。
岁珣愣了一下,才轻叹一口气。
他轻手轻脚地将岁晏放在榻上,将被子拉上,又坐了一会,直到岁晏彻底熟睡了,才转身离开。
天还没亮,侯府便开始忙碌了起来,很快便将岁晏吵醒了。
床幔中一有了动静,在外室等了片刻的君景行毫不见外地抬步走了进去,将床幔撩开,挂在一旁的金钩上。
岁晏微微张着眼睛,好似没有醒过神来。
君景行道:“起来了,外面的人已经都忙半天了。”
岁晏茫然的“哦”了一声,撑着手缓慢坐了起来,他呆呆坐了一会,才察觉有些不对劲。
“我……”
他伸手轻轻摸了摸脸,发现自己脸上全是未干的泪痕。
君景行也瞧见了,皱眉道:“怎么了?”
岁晏一边擦一边疑惑道:“我也不知道,好像做了个梦来着,但是……唔,想不起来是什么了。”
他还没擦干净,眼泪竟然又簌簌流了下来。
君景行坐了下来,摸了摸他的额头,并不发烧。
岁晏满脸茫然,看起来连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眼泪止不住。
君景行皱着眉拿一旁的帕子给他擦眼泪:“你难受吗?”
岁晏摇了摇头,他胡乱擦了擦,小声道:“不行,今日是哥哥大喜日子,这样太不吉利了。”
但是君景行刚擦干,眼眶的泪水就不受控制地往下流,止都止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