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晏浑浑噩噩张开眼睛,便是微晃的烛影映衬下的房梁。
他浑身疲累,挣扎着坐了起来,恍惚间感觉满脸湿热,伸手一摸,全是热泪。
天色依然黑着,似乎才只是半夜。
岁晏疑惑地看了看自己指尖的水渍,撩袖子擦了擦脸,才伸手去揉眼眶。
“又压着眼睛了?”
他嘀咕着揉了半天眼睛才止住眼泪。
桌上的蜡烛已烧到了底,眼瞧着便要熄灭,岁晏忙掀开被子去续烛火。
只是他刚从噩梦中惊醒,浑身酸软得不像话,脚刚触到冰冷的地面便双膝一软,直直摔了下去。
与此同时,小案上的烛火猛地跃了两下,灭了。
刑部衙门的小耳房太过狭窄,入了夜便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岁晏扶着床站了起来,茫然地看了看四周,什么都瞧不见。
他尝试着往前走了两步,赤着的脚踩在冰冷的石板地上,寒意顺着经脉一点点往上爬,钻心的寒冷。
岁晏自前世便有些惧黑,无论什么时候都是整夜整夜点着灯,从未灭过。
在侯府还有海棠每晚帮他续灯,到了这刑部衙门成为阶下囚后,自是无人半夜伺候他,好在前几日他都是一脚睡到日上三竿,从未管过这种琐事。
今日大半夜里他破天荒被噩梦惊醒,连蜡烛在哪里都没摸到眼前便是一阵黑暗。
岁晏皱着眉头在小案和小柜子里摸索了半晌依然什么都没寻到,他顺着微弱的光寻到门口——许是这几日他太过安分,夜半三更也无人看守,唤了半天人却没有一个人理他。
岁晏只好摸索着回到了床榻上,蜷缩在被子里强迫自己入睡。
“不怕不怕。”他紧闭着眼睛,喃喃安抚自己,“光非光,暗也非暗,我闭上眼时面前也是黑的,同点不点灯没什么分别……”
他喃喃地胡言乱语安抚自己,耳畔隐约响起一阵封尘已久的记忆之音。
“日月风华,灿然……”
岁晏羽睫微颤,缓慢张开了眼睛。
眼前的黑暗不知何时已缓慢变成了前世荒凉衰败的王府,蛛网爬满房梁,烛台放置在缺了一角的小案上,窗棂开着一条缝。
野猫在屋檐上飞快奔跑,发出一声声凄厉的叫声。
岁晏茫然地看着那簇烛火,似乎没反应过来。
“日月,风华,临人照。”
耳畔轻轻传来一声轻声喃语,仿佛是低喃又似乎是哄人入睡的歌谣,让岁晏听着更是迷茫怔然。
厉昭掀开床幔,瞧见岁忘归未睡着,无奈道:“王爷还是睡不着?”
岁忘归愣了愣,才轻轻点头:“昭叔,我好像做噩梦了。”
厉昭执着烛台缓慢走进来,将宽大的床幔照得明暖一片。
他坐在一旁的脚踏旁,伸出温暖的手摸了摸岁忘归的额头,轻声道:“王爷不用害怕,老奴一直在外面候着。”
岁忘归眨了眨眼睛,冷汗从额角落下,他微微侧身,嘴唇苍白:“方才那首歌,幼时我娘亲总是唱给我听,那时我无论如何胡闹娘亲都不会打骂我……”
烛火下,厉昭面容有些冷厉,眸色却是温柔至极的。
“夫人性子温婉,王爷随了夫人。”
岁忘归眸子有些失神,他喃喃道:“我想我娘了……”
厉昭眼底痛色一闪,轻柔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并不多说,而是再次哼起方才未完的歌谣。
“日月风华临人照,日月星辰四时经……”
岁忘归轻轻将身体蜷缩在被子里,半张脸埋在枕头里,许久后哽咽着发出一声声压抑着的小声低泣。
耳畔的歌谣依然在缓慢呢喃着,但是却仿佛在远处渐行渐远,直至消散。
不知过了多久,岁忘归再次张开眼睛,原本身旁的厉昭不知何时没了踪影。
豆粒大的烛火在桌案上缓缓燃着,偌大个房间空无一人。
他披着单衣下了床,哆哆嗦嗦地推门而出。
王府荒凉冷肃,月光照拂下的阴暗之处,仿佛有无数青面獠牙的鬼魅魍魉隐藏着。
岁忘归浑身都在颤抖,骇然地赤着脚在偌大的王府中踉跄而跑,口中声嘶力竭地唤着各种人的名字。
他脑海中一片空白,只恍惚记得自己在叫着……
“娘亲……”
“三殿下……”
是了,他前世时每回做噩梦唤的都是这几个人。
王府中空荡荡的如同一座鬼宅,阴风呼啸着穿堂而过,发出如同厉鬼般哭泣的声音。
岁忘归将每一间房间全都推开,一间间找过去,只觉得过了好几日这么长,却没有找到一个人影。
他浑身都是冷汗,越跑越疲累,最后脚下似乎踩空,从长长的台阶狼狈滚了下去。
单薄的身体直接半躺在冰凉的地上,他似乎没有感觉痛,迷茫地张开眼睛,在月色下瞧见自己惨白的手指,不知想到了什么。
突然喃喃出声。
“明崇……”
一瞬间,周遭场景宛如被打破的铜镜,骤然碎成一片片消散在半空。
岁晏猛地张开眼睛。
外面早已天光大亮,而他不知为何,却是裹着被子躺在冰冷的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