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伤疤(2 / 2)

周孟言直接挂断电话。

脑中过往回忆疯狂涌现,这些年来一个个过不去的梦魇,像是密网将他的心再次勒紧。

暗潮翻滚。

当江承再次进来,送上咖啡,周孟言出声:

“许鸿文是不是还在。”

“啊……是的,许先生前五分钟还打来电话。”

“让他上来。”

周孟言道。

江承愣了一下,点头出去。

三分钟之后,办公室的门被打开,一个穿着黑色短袖,面色憔悴的男人走了进来。

“孟言——”

许鸿文走上前,看着周孟言,神情复杂。

周孟言起身,走到落地窗前,看向外头金融区的风景,声音沉冷:“说完就走。”

许鸿文喉结滑动:“孟言,我是实在没有办法了才来找你,也是我爸的意思。我家的公司现在发展的情况很不好,今年生意又难做……”

“和我有关系吗?”

周孟言截断他的话。

许鸿文垂下头,动了动唇:“你能……借表哥一笔钱吗?如果拿不到钱,我家公司就开不下去了,我爸年纪大了,现在待在家里,腿脚也不方便。”

许鸿文想到了儿子,“嘉嘉前段时间生病了,现在每天都在医院里,现在我一个人扛着这个家、这个公司,我知道我没有理由来麻烦你,可我实在走投无路了。”

周孟言转头看向他,笑意不达眼底:

“你不觉得这一幕有点似曾相识吗?”

许鸿文怔住,再度开口:

“这笔钱我打欠条,我一定在五年之内还给你,你就帮帮我可以吗……”

“我凭什么借给你们钱?”男人声音凉薄如冬夜里的水。

许鸿文一时语噎。

半晌,他开口:“孟言,我知道你还在怨恨我爸当年没有给你们家一点帮助,对不起,我爸也让我来和你道歉……”

周孟言反问:“我们家破产后,我记得是你们家生意最好的时候?怎么,当时没有多赚一点钱?现在你的情况,可比当时的我们好多了。”

“孟言,那时候我们年纪都还小,不管当初我们家之间矛盾如何,那都是上一辈的事了,和我们无关。”

“哦?”男人扯起嘴角,“那你记得你是怎么对我的吗?”

许鸿文垂头:“孟言,过去的事可以让它过去吗?我知道是我们家伤害了你,可是现在,我们也算是有了报应,你就算是看在,我们还是亲戚的份上……”

周孟言拿起桌上的打火机,点了根烟,抬眸看他:

“你这话特别像我爸妈当时求你们所说的。”

许鸿文沉默。

周孟言指间猩红明灭,吐了口烟,“我不会借给你们一分钱,现在死心了吗?”

许鸿文握拳:“……你要我怎么求你?”

男人眼底暗流涌动,半晌笑了,转头看他:

“你怎么求都没有用。”

“你就一定要这么冷血?”许鸿文问。

“这不是当初你们教我的吗?”

“孟言……”

“十分钟到了。”

许鸿文眼角微红,“我想要借的钱对于你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就这么困难吗,那些过去我和你道歉还不行吗?”

周孟言按下电话:“带许先生出去。”

许鸿文彻底失了力气,点点头,“……我自己出去。”

许鸿文往门口走去。

周孟言看着他的背影,几秒后,休息室的门开了,阮烟走了出来。

周孟言对上女孩复杂的目光,眼底掠过一道情绪。

阮烟走到他面前,几秒后,男人沉哑的声音落下:“听到了?”

她轻轻握住他的手,声音很柔:“嗯。”

无声沉默。

几秒后,周孟言抬手盖在她发顶揉了下,声音很淡:

“先进去,我把烟抽完。”

阮烟只好点头。

走到休息室门口,她转头看到男人站在落地窗前,背影孑然。

她知道他此刻需要安静的时间,没敢再打扰。

许久,休息室的门终于被推开。

周孟言走了进来。

她从床上起身,走到他面前,“孟言?”

手被牵住,他走到沙发上,拉着她坐在腿上。

男人没说话,阮烟感受到他低落的情绪,心间苦涩,抱住他:

“孟言,你有不开心的和我说好不好?我是你的妻子,我也可以替你分担这些。”

她靠在他肩头,“就像以前我不开心的时候,你也会愿意倾听一样。”

半晌,男人抬手环住她,哑声开口,讲起从前。

“我从前很喜欢我表舅一家的。”

当年他们家箱包公司生意还很好的时候,令周围亲戚很羡慕,表舅许鹏运看到这个行业这么能赚钱,于是自己也开了一个箱包工厂。

周斯礼没有因为许鹏运是同行而心生芥蒂,他告诉许鹏运许多经验,带着他一起赚钱。

两人虽然是合作关系,但是许鹏运其实一直隐隐嫉妒周家。

到后来许鹏运把自己的生意越做越好之后,找了个借口不再和周斯礼合作,打算独自壮大,把周斯礼的公司当成了竞争者。

渐渐的,两家虽然还有来往,但是周斯礼也感觉到许鹏运对于他们不冷不热的态度,周斯礼也能理解,毕竟现在他们的关系有了利益的掺杂。

他并没有把生意上的矛盾告诉儿子,所以周孟言和许鸿文两个表兄弟,还是经常玩在一起。

许鹏运也没有把大人的事迁怒到小孩身上,所以周孟言到许家的时候,许鹏运有的时候会带他和许鸿文一起出去玩,周孟言也特别喜欢表舅。

直到在周家破产前,两家人外表还保持着良好的关系。

然而破产后,一切都变了。

周斯礼找许鹏运借钱,许鹏运表面安抚,说过几天就把钱借给他们,实则过几天,又是过几天,一而再再而三推脱。

甚至抢走了周斯礼原来的生意,顺势登高,狠狠地赚了一笔。

这些事,周孟言作为小孩子都还不知道。

当时他看着父母到处借钱很辛苦,他想着能不能帮点父母,而后想到表舅一直对他很好,就打算跑去找表舅,想做个小大人,帮爸爸妈妈借点钱。

他觉得表舅对他那么好,一定会帮助他的。

他一个人跑去许家,表哥看到他,把他带进了家,两人在院子里等着许鹏运回来。

许鹏运晚上回到家,看到周孟言问他来这里干嘛。

周孟言站在他面前,仰头问:“表舅,你可以借我们家一点钱吗?”

他说完,许鹏运拍拍他的头:“这个是大人之间的事,让大人来解决,你一个小孩子就好好读书,我会和你爸爸妈妈好好商量沟通的,你先回家。”

周孟言被带出了家门,他站在家门前,正要走,就听到里头传来舅妈的声音:

“你跟这个小孩子啰嗦什么?!这家人到底有完没完,他爸妈还派一个小孩子过来,不都说了一分钱都不会给他们家的吗?!”

“文文,以后不许你再和你表弟玩在一起,听到没有,不许再放他进来!这人进了我家都是脏了我家的地板!”

那天晚上的周孟言,是一路抹着眼泪回了家。

他不知道原来表舅和表舅妈是这么的讨厌他,那些表面上的好,都是装出来的。

后来过年,有天是许鹏运的生日宴,周家收到了邀请,父母就带周孟言一起去。

因为很久都没有看到许鸿文了,所以周孟言花了这周全部的零花钱,买了个拼图,花了一整晚拼好,想要送给表哥,他们平时经常会在一起拼拼图。

周孟言跟着父母去了,到了家宴里,他见到了许鸿文,开心地跑上去:“表哥——”

许鸿文转头看了他一眼,慌了下,面无表情:“你找我什么事?”

“送给你一个拼图,这个拼图有4个版本,我只买了一个,寒假我们可以一起拼吗?”

“我没空,要写作业。”

“那我可以去你家找你写作业吗?”

“我爸爸不让你来我家。”

周孟言垂了垂头,把拼图递了出去,“表哥,那给你……”

许鸿文犹豫了下,接过,转身离开时没走两步,就被表舅妈拦住,拿走了手里的拼图:“这什么几块钱的东西,乱七八糟的也往家里拿?!赶快和我扔了!”

周孟言抬头就看到舅妈走到垃圾桶旁边,直接把拼图扔了进去。

周孟言呆住了,赶快跑上去把垃圾桶里的拼图捡起来,就看到上面的拼图全碎了,还粘着一些脏脏的汤汁剩饭。

他小心翼翼地把脏东西抹掉,几个小孩子跑了过来,看到他,“诶,这个人是破产家的小孩!”

“你家破产啦,你住下水道!你是臭老鼠!”

小孩子们抢走他的拼图,扔在地上,学着大人的话嬉笑他,许鸿文在不远处站着,一言不发。

周孟言眼睛红红地盯着他们,“我不是臭老鼠。”

“你就是你就是!”

一群打闹的孩子被家长带走之后,周孟言一个人站在原地,秦锡过来找他:“怎么了?我们吃饭去?”

周孟言垂着头,把拼图收进了口袋里,被秦锡牵走。

他们一家三口坐在最角落的那一桌,当时周孟言已经很多天都在吃馒头和粥,看到桌上的鸡鸭鱼肉,秦锡把菜夹在他碗里,他却没有心情吃。

同桌几个亲戚看着他不吃,笑着拐弯抹角嘲讽道:“小朋友,你赶紧多吃一点饭了,你们家这都多少天没吃上好东西啦,还不赶快多吃一点肉?”

周孟言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说。

后来许鹏运一家人来这桌敬酒时时,周孟言和秦锡看到他们,起身,笑着递出红包祝寿,然而对方接过,摸了下红包的厚度,眼神歪了下,把红包扔回桌上,笑笑:

“你们家现在这么困难,这钱还是你们自己留着吧,就当做今天是请你们一家三口过来吃顿饱饭了。”

舅妈走了过来,“对呀,还是让你儿子多吃一些饭吧,你看看都瘦成什么样了。”

许多人的目光投了过来,周斯礼和周孟言脸上的笑容僵硬,周斯礼再次拿起红包递出去,“哪有这个道理,你收着……”

许鹏运笑了下,“你自己留着吧,别到处找人借钱了,整天跟在别人屁股后面追着求着、像只癞皮狗一样,还不如拿这钱给孟言买件新衣服,你说对吧?”

周斯礼整张脸渐渐沉了下来,“许鹏运,你说话就一定要这么羞辱人?”

“难道不是这样吗?到处找亲戚眼巴巴的借钱,怎么打算给我送个红包,就让我把钱借给你?”许鹏运看向周围其他人,“你们谁愿意给周家借点钱啊?周家不容易呀,你们哪个好心的帮帮忙?”

“许鹏运,你别太过分了!”

那一天,是周孟言第一次看到父亲生气,他们一家三口被人狠狠践踏在地。

当时,没有一个人为他们说话,都是看热闹或者不敢说话,最后他们被许鹏运赶出了生日宴,周孟言看着父母脸皮的狼狈,以及周围亲戚投过来的那些异样的目光,就像一根根针一样扎在心里。

灭顶的羞辱。

永远挥之不去。

那一天,一块一块冷漠和羞辱,拼成了他眼里的世界。

尝过世态炎凉,他再也不会期待世间有何人情味。

他恨那些冷嘲热讽的人,也恨那些冷眼旁观的人。

直至到今天,他仍然厌恶。

谁能想到,当时讥讽羞辱他们的人,现在会反过来,求着他们。

多么可笑。

周孟言看向阮烟,眼眶一片猩红:

“当初我们需要他们的时候,他们在哪里?现在要我来帮他们……凭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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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童年的伤痛,是挥之不去的,喜欢一个人可能不会记很久,但是讨厌一个人,可能会记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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