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桃站在原地没有动,灯光落在胡琳的身上,胡桃将目光放远一点,可以看到已经收拾得干净整洁的餐厅,根本看不出昨日的鲜血和狼狈。
沙发上还似有母亲的身影,那一盘没吃完的米花糖,今生都没有办法再吃完了。
一瞬间,她真的觉得一切的一切,都已经是上一世了。
她目光混浊,看着落地窗外的绿树繁枝,有鸟儿停在上面,天色昏暗,风雨也许即将袭来。
“胡琳,”她缓缓地开口,声音低沉,是全然不属于这个年纪女孩的严肃,“我出生的地方离这里很远,算是村镇,我生父一家思想都很封建,我妈是县城里的人,家里条件好一些,一直打工供我生父读书。后来我妈嫁过去没少吃苦头,连饭桌都是不能上的。我妈怀我的时候都要去干活,后来生了我,我是个女孩,那里重男轻女的思想很严重,没有人待见我妈和我,特别是我爷爷奶奶,有几次试图从屋顶把我扔下去。后来我断了奶,他们连水果都不肯给我和我妈吃一口。他们不让我妈坐月子,我妈落了一身的病,下雨吹风全身都疼。我从来没有见过比我生父更不负责任的男人,在外面赌钱酗酒,回家就打我和我妈,欠一屁股的债让我妈来还。”
“这些我妈都忍过来了,后来我大一点了,我爸不让我读书,还在外面乱找女人,有一天喝了酒带着别的女人回来,指着我妈和我让我们滚出去。”
胡桃闭上眼睛,她永远记得那个寒冷的冬日夜晚,她和母亲穿着单薄的衣服被赶出门外,她们身无分文,无处可去。她裸露在空气中的皮肤都被冻得发痛,她紧紧抱着母亲,两个人最后在乌烟瘴气的车站椅子上过了一晚。
不远处的椅子上还有流浪汉和乞丐,胡桃被吓得哭起来。胡母脱下衣服盖在她的身上,让她用头枕着自己的大腿,而自己浑身被冻得冰冷。
“后来我妈为了我和他离婚,他一分钱的生活费也不肯给。我妈带我来这里,最开始她找工作处处碰壁,我们住那种临时工房里,我去上学,周围都是城里的小孩,他们都来笑话我,笑我土气,笑我的口音,笑我不会认字,笑我什么都不懂。我一路过学校的假山,他们就把我往水池里推,我从来都不敢跟我妈妈说,怕她难过自责。
“我妈干过很多工作,经常每天只睡三四个小时。你总是跟你爸顶嘴说他只知道挣钱,那是因为你从来不缺钱,你不知道它有多重要,你没过过没水没电被房东骂的日子。你没见过自己最爱的人卑躬屈膝的样子。
“我从小就发誓一定要让我妈快乐,一定要变得很厉害很厉害,她的上半辈子过得这么苦、这么不快乐,那么下半辈子,我一定要让她好好的。”
说到这里,胡桃顿了顿,她发现自己居然没有哭出来。心脏明明痛得让她觉得呼吸都很困难,一想到母亲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她下一秒就可以疯掉,可是这些痛已经不能再让她流泪了。
“每个人都有难过的过去和苦难,活在世界上,谁都不容易。你别总觉得老天就只对你一个人不公平,也不是只有你一个人吃过苦,我和我妈,都没亏欠过你什么。”
而胡琳也无须道歉,因为胡桃心底明白这不是胡琳的错。昨天夜里,她一个人坐在医院的时候,她怨恨过很多,怨老天、怨命运、怨生父、怨自己,但是唯独没有怨胡琳。
造化而已,谁也斗不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