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竞赛结果出来那天,我正在实验室里做实验。糟糕的是我的电路板坏掉了,忙活了一下午的程序根本没有办法跑。我正垂头丧气地问一旁的印度小哥要了一条能量棒,忽然手机提示有新的邮件,我点开邮箱,里面弹出来江海转给我的邮件。
OutstandingWinner,全世界只有三个队伍享有的荣誉。我一口吞下嘴里那块能量棒,然后抬头问一旁的印度小哥:“你去过波士顿吗?”
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地摇摇头。
我忽然想起那个著名的笑话:一个印度人抱怨,因为他们的印度理工拒绝了他,所以他不得不去波士顿的麻省理工。
我冲他做了一个飞吻,背着我的大书包走了。
我和江海受到委员会的邀请,将飞往波士顿参加学术报告会议,对我们此次竞赛的成果和论文发言。
在出发前我和江海商量:“我怯场!我口语烂!我不要上场!”
江海不说话,一脸无辜地看着我。
“看我也没有用!”我抱着柱子,宁死不屈,“不要!”
江海继续看我,我鼓起勇气与他对视三秒之后,他败下阵来:“好吧。”
春天的波士顿还有些冷,路边有松鼠的两只爪子放在跟前,歪着头好奇地打量我们。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江海穿正装,有一股冷清的俊朗。他微微低下头,整个世界的闪光灯都随之暗淡。
十七岁的我们混迹在一群秃顶的教授之间,有位头发花白的教授甚至从包里摸出一袋奶糖,笑眯眯地问我是哪家的小孩。
我忍俊不禁,开心地告诉他我是受邀来参加会议的学生。
他惊讶地睁大了他那双蓝色的眼睛,像个少年一样手舞足蹈起来,问我是学的什么专业。
“ElectricalEngineering(电子工程)。”我礼貌地回答他。
听完,他从包里掏出一张他的名片递给我,竖起大拇指告诉我:“如果你对我的研究方向感兴趣,又愿意来麻省理工读博,随时可以给我发邮件。”
我笑着接过他的名片,这才发现他是业内的大牛,我曾拜读过两部他的学术著作。随后我的目光投向远处的江海,礼堂的灯光落在他身上,谦谦公子,温润如玉。
“恐怕不会了。”我遗憾地摇摇头。
过了一会儿,轮到江海走上会议台。他声音平静地开始叙述我和他当初建模时候的思路和模型的构造,他用鼠标轻轻点出屏幕,图像被放大挂在厅中。我不得不承认,其实江海是对的,C++编写出来的图像,确实更加美丽。
灯光下少年的面容英俊年轻,淡淡的阴影扫下,这一切都显得他离我好遥远。他有时会适当地停顿一下,像是在思考,又像是陷入了自己的世界。偶尔,他也会将目光向我的方向看过来。我不知道他能否隔着长长的距离看到我,但我一直在向他微笑。
“最后,”我听到他慢慢地说,“我要感谢我的队友姜河。她是我唯一的朋友。谢谢她这些年来的陪伴。”
全场掌声如雷响起,那一刻,我竟然哭了。
多少青春不在,多少情怀已更改。
转眼间,我们相识七年。这七年来,我们朝夕相伴,我们风雨同路。他是江海,他一直住在我的灵魂里。
会议结束后,我和江海一起去参观麻省理工和哈佛大学。
我们静静地站在查尔斯河畔的阳光下,不远处可以看到麻省理工著名的SimmonsHall,时有飞鸟飞过,我想起会议上遇见的那位教授,忍不住问江海:“你后悔吗?当年没有选择这里。”
江海认真地想了想,然后摇摇头:“这里太冷了。”
我将手插在风衣兜里,笑着看向他:“其实,要说谢谢的那个人是我。”
我曾很多次想过,如果我没有遇到江海,那么我会成为一个怎样的人。我或许会按部就班,考上一所不错的大学,再轻松混到一个保研的资格,又或许依然只会靠着小聪明应付老师和考试,浑浑噩噩地度过我的整个青春。
他说“谢谢她这些年来的陪伴”。
其实我才是。他为我打开了一扇门,门的那头五彩缤纷,这个世界是如此让人着迷。谢谢他将我带入数学和科学的世界,无论是过去、现在,还是未来,我将一生追随他的步伐,就像河流追随着大海一样。
此生何幸,能够遇见你。
04
春假的时候,我和赵一玫决定一起出去旅游。来美国快两年了,除了北加州的一些度假小镇外,我似乎哪里都没有去过。从波士顿回来,我突然萌生了要走遍美国的想法。
可我们的计划卡在了目的地上,我们争论不休,我想要去西雅图,她想要去夏威夷。
“西雅图哪里好了?在夏威夷我们租一辆跑车沿着大海奔跑才最美!”
“想穿比基尼是吧?出门左转,OceanBeach在向你挥手。”我有气无力地瞪了她一眼。
“好吧,”赵一玫举双手投降,“西雅图就西雅图。”
然后在一个周末,我和何惜惜正在修理坏掉的吸尘器,窗外淅淅沥沥下着太阳雨,赵一玫忽然沉默着回到家里。
她戴着一顶棒球帽,全身淋得透湿。
“怎么了?”我问她。
“我和南山分手了。”她抬起头,露出一个难过的表情。
我和何惜惜同时停下手中的事,转过头看她。赵一玫的样子有些狼狈,水顺着长发和衣服流了一地,她看起来很忧伤,像是住在水中的河妖。
“为什么?”我不可思议地问。
赵一玫没有回答,过了一会儿,她忽然大哭起来,她一边哭一边说着想回国。每个留学生都想回国。当我们看到太平洋的时候,当我们看到他乡的明月的时候,当我们半夜被饿醒想要吃一根香肠的时候,当我们在电话里听到父母的声音的时候。
我手足无措地看着赵一玫,将一大包纸巾递给她。她身旁的手机一直在闪烁,上面的来电显示是南山。
“要是可以重来一次就好了,”赵一玫一边流泪一边说,她漂亮的妆容被冲花,露出一张年轻好看的素颜,“重新来一次就好了……”
我不知道她想要重新回到哪一天,因为在那个时候,我从来没有尝过后悔的滋味。
没过多久,门外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我透过猫眼看过去,是南山。我犹豫地站在门边,冲赵一玫做了一个是否要开门的手势。
赵一玫没有回答我,一直抱着枕头痛哭。
门外的南山浑身也被淋得湿透了,他没有带伞,生活在加州,很少有人会准备雨伞。最后还是何惜惜看不下去,猛然站起身走到门边,“哗啦”一下打开了门。
风和雨一起灌进来,南山站在门边,静静地看着哭泣的赵一玫,他什么也没有说。
那个下着雨的夜晚,赵一玫哭了多久,南山就在门口站了多久。很多年后我一直记得这一幕,那时候我已经听闻过许多种模样的爱情,可这一幕我始终难以忘怀。
爱与不爱的极致,大约都写在了其中。
故事的最后,赵一玫对南山说:“抱歉。”
他难过地笑了笑,轻声说:“阿May,don'tcry(不要哭)。”
他的声音温柔得如同儿时的摇篮曲,然后他冲我眨了眨眼睛,转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