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辛烈愣住,好像根本没有听到我在说什么一样,他只是一动也不动地看着我的眼睛,他说:“姜河,你说什么?”
“我说,”我低下头,“我们分手吧。”
说完这句话,我才发现心脏和头皮一起疼得发紧,那种痛苦,随着湖波慢慢散开。原来刚刚的那一瞬间,只是在心上捅了一刀,而此时,伤口终于溃烂开来。
我们都没有说话,我看到顾辛烈的表情瞬间凝结。
他声音低哑,突然无比疲惫地说:“姜河,别闹了。”
“我没有闹,”我吸了吸鼻子,微微抬头望向天空,认真地说,“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我想要留下来照顾江海。我问过医生了,一两年内他苏醒的几率很低,我要一直照顾他……”
他打断了我:“姜河,我等了你十二年,十二年都不算什么,你觉得我会在乎吗?”
我不说话了,隔了一会儿,我说:“可是我在乎。”
“你这样做,我会很难受的。一份感情,应该是……”我想了想,有些难过,不知道该怎么说,“应该两个人一起好好珍惜,用最纯粹的爱去对待彼此。”
应该是像我们在波士顿那样,眼睛里只看得见彼此。
他静静地说:“姜河,你有没有想过,你这样做,对我很不公平?”
是的,不公平,我对他从来都不公平。
为什么呢,离开他以后我才渐渐明白,是因为他把他所有的爱都给了我,我被他爱了、宠了、惯了太多年。
我说:“抱歉。你就当我是自私也好,是任性也罢,可是我没有办法一边留在旧金山照顾江海,一边若无其事地和你在一起。况且,你明年就要离开美国了,不是吗?”
“这几天,我想了很多,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梦想和自己应该承担的责任,我不能用我的责任,去束缚你的梦想。
“我不能和你在一起了,并不是因为我们不再相爱了,而是,我们要去的远方,不再是同一个地方了。”
话音刚落,顾辛烈一把拉过我没有受伤的那只手,猛然落下一个吻。这个吻太过炽热和凶狠,顾辛烈从未这样激烈地吻过我,我觉得灵魂都似被抽干了。
我看着他的眼睛,看着眼泪从他的眼角落下来,落在我的嘴里,咸得发苦。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顾辛烈的泪水,也是我第一次,看到一个男人在我面前落泪。
我的心痛得都要疯了,我这一生,伤得最深的,却是最爱我的人。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终于放开我。
他用手捂住眼睛,自嘲地勾起嘴角笑。
他声音沙哑地说:“姜河,你明明知道的,我从来都不会拒绝你的要求。无论是开始还是结束,拥有决定权的那个人,一直都是你。”
那一刻,我甚至觉得,如果他爱的那个人,不是我就好了。如果有别的人,能够给他快乐和幸福的话,我希望他根本不曾爱过我。
海鸥扑腾着翅膀飞走了,从远方归来的游轮慢慢靠岸,火烧云同海湾连接在了一起。这样的景色,是我们在异国他乡常见的画面,而重峦叠嶂的思念,也在蔚蓝色的大海中,慢慢飘走。
顾辛烈站在我的对面,我们一人站在光中,一人站在影中,我这才发现,他真的有一张非常非常英俊的脸,好看得像是一个一触即碎的梦。
最后,他顿了顿,看着我的眼睛,极轻地苦笑。他说:“姜河,别难过了。”
我一直在摇头:“对不起。”
“不要难过了,我不希望到头来,让你最难过的那个人是我自己。”
“对不起,”我的眼泪止不住地流,“阿烈……”
阿烈。我很少这样叫他,却没有想到,最后一次这样叫他,竟然是要分开。
“姜河,其实我要跟你说一声谢谢,谢谢你愿意把你的想法说给我听。”
“你愿意把你心底的想法这样开诚布公地说给我听,就这一点来说,我其实已经很开心了。我觉得你长大了。因为从很早很早以前,你就是一个特别喜欢一意孤行的人,做事从来不会和周围的人商量。你二话不说就转学、跳级、出国,每一次,都是我兴致勃勃地去找你,结果发现你已经不在那里了。可是这一次,”说到这里,顾辛烈顿了顿,他的声音越来越哽咽,我觉得他已经没法继续说下去,我也没法再听下去了,过了好久,他才终于又调整了一下情绪,勉强笑了笑,继续说,“可是这一次,你没有一声不吭就走了,我很开心,真的。”
“对不起。”我红着眼眶说。
“不要再对我说对不起了,”顾辛烈摇摇头,“在我心中,你就是全天下最好的姑娘。”
“姜河,继续向前走吧。不要难过,不要回头。愿你所愿,终能实现。”
这里是旧金山闻名世界的渔人码头,它最初的历史已无从考究,但是传闻起于19世纪50年代,加州淘金梦的开始与破灭之地。它沿着海岸,从北部的格拉德利广场一路延伸到35号码头,不知从何时开始,这里已经没有了渔民、船只和航海家,只剩下一道又一道的栈桥,孤独地通向海里。
我在这里,送别了我的爱人。
02
江海的父母在二十天后办理好签证抵达美国。
江海的母亲隐约能见到六年前的轮廓,但憔悴了很多,瘦了很多,她穿一条真丝长裙,仪态大方。我在心中想,将心比心,要是以后我的儿子躺在重病监护室里,我肯定整个人都要疯了。
江海的父亲沉默内敛,行走时步伐刚毅有力,我想大概他以前在部队当过兵。看到他,我第一时间就想起了江海沉默坚韧的样子,据说男孩相貌肖母,性格肖父。
江海的母亲坐在病床旁,一直在为江海按摩手臂。
我嗫嚅:“伯母,对不起。”
江母看了我一眼,我已经将整件事讲述给她听,她摇了摇头说:“他只是做了一个男人在事发时应该做的事情,我为他自豪。”
他们在希尔顿酒店住下,江母是名音乐家,曾经在英国留学,所以英文很好,语言交流没有什么障碍,但我怕他们刚刚到美国,吃不习惯这里的东西,就第二天在家里随便做了点东西送到医院里。
正好田夏天也来了,她还不知道江海父母来的事。
我赶忙拉着她:“江海爸妈来了。”
田夏天被吓了一跳。
我把饭盒塞给她:“快送去。”
田夏天一下子就明白了我的意思,她哭笑不得:“你神经病啊。”
“这不是给你一个讨好未来丈母娘的机会嘛。”我说。
她神色古怪地看了我一眼:“姜河,你哪根筋搭错了?要讨好也轮不到我吧。”
我没再说话,只是十分诚恳地看着田夏天。
她被吓了一跳:“你当真?”
见我沉默,田夏天被气笑了:“姜河你神经病吧,你不是和你男朋友分手了吗,你不是都要留在美国照顾江海了吗,你这是干吗啊你。”
我没说话。
田夏天瞪了我一眼,何惜惜正好停了车从医院门口走进来,田夏天住了嘴,转身走了。
“怎么了这是?又吵上了?”何惜惜问我。
我摇摇头,看了看手里的饭盒,叹了口气走进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