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道人双目微闭,白玉也似素手,轻轻拂过花白胡须,悠悠说道:“梅施主果有仙根,一眼便见真知。我道家真言,本不是世俗对仗词章可束者。此联乃先师所作,其意平仄不稳,乃是取‘不合掌’之意。”
说到这里,白道人沉吟了下,眼光微开,便如远视天地极远之处一般,声音更是淡然无波道:“那世人对联每有合掌之处,云对雨,雪对风,晚照晴空,只知其形,失去其意。道家谈阴阳,最是易犯此弊。因此先师特书此联,乃是提醒后辈,切勿得形失意,误入道法岐途。”
梅清闻了,虽然觉得这白道人之言略为牵强,倒也还有其深意。张启正却是两眼放光,不住的击节赞叹,连道“仙长言词深奥,法旨幽明”,便如陶然其间一般。
梅清见二人相对陶然之态,只得也无言相陪,过了片刻,见二人神游之势不减,只得咳嗽两声道:“得聆仙长教诲,果然令人心神清静开朗,胜读万卷。来时闻张兄道,仙长新得道书一函,乃是古时珍品,不知可求得一观,以饱眼福。”
白道人面上略露出一点不喜之色,但随即隐去,淡淡笑道:“这是自然。清风,且却将我前时所得那一函《云笈七签》请出来,请二位客人过目。”
先时上茶的小道童应声而动,片刻便捧着一件书函出来,恭恭敬敬地将这书函置于几上。
白道人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式道:“这函道经,贫道也是偶然得来。按说先人所传经卷,珍贵在其意,不在乎版籍稀少。但张道友却道,一纸一字,流传未必无因。因此得梅施主一定渊源,洵是幸事。”
梅清连称不敢,手下轻轻打开书函,将其中书卷取出。却见这套书册,纸张却是上等的澄心堂佳纸,心中不由一动。
澄心堂纸乃是纸中佳品,往往用以文人书画之用,用来印书的,还真是从未听说过。只观此一项,这套书便大不寻常。
梅清将这套书轻轻打开,从头看了数过,最后缓缓合上书卷,抬头对白道人道:“恭喜仙长!这卷道经,正是宋版无疑。若在下看得不错,乃是南宋佳制,或是内府精版,亦未可知。”
“哦?”白道人一呆,目光一闪道:“梅先生可看得真么?不瞒先生,贫道于版籍也略有所闻,此套道经虽是宋人所编,但这版式却略有出入?”
梅清点点头道:“不错,宋人装订书册,乃是俗称‘蝴蝶装’,将书册中页对折相粘,两侧散口如蝴蝶状,以此得名。如仙长此册道经,乃是包背线装,确非宋人样式,亦不同于当世线装。若在下看得不错,乃是先人得宋时佳版,取上等纸张重新印制装订。咱们收藏善本,不取其纸张书籍古旧,只看版式珍奇。如此套书所用版,乃是八行大字版,其书至精,中缝又是细线直印,洵是难得极品了。”
白道人听得目光发亮,紧紧盯了梅清手下书籍,笑道:“先时贫道不敢认真,后来张道友见过,也只是有所怀疑,哪如先生般断得清楚!这番拨云见日,还要多谢先生了!”
张启正也自高兴,连忙对白道人将梅清在古玩行中声望讲了一通。白道人闻知梅清家境大略,乃是世袭将军,家世丰厚,广有收藏等情况之后,目光中又多带上了几分炽热。
“原来如此。我看梅施主目光清正,相貌秀雅,也不是寻常俗物。只是,唉,贫道却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梅清不由想起方见面时,这白道人便这般口气,似乎从自己身上看出什么不妥一般。说实话,虽然这白道人言语举止,都是一派世外高人的形象,但自己心中,就是尊重不起来,总觉得此人有些故作高深之举,倒如传销贩子一般——当然他只是偶然想到,究竟这传销贩子是什么,他自己也不是非常清楚。
“哦,不知仙长有何指教,请明言便是。”梅清略有些不在意地说道。张启正听了白道人的话,却面露关心之色,打量着梅清,不明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