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怜花点头道:“也是,谁会把自己的秘密,告诉你这样一个整天躺在棺材里的老僵尸呢。”
九幽侯只觉王怜花这一番话,每一个字都好像钉子一样,深深地打在他的心上。他自卑极了,也愤怒极了,一张脸涨成了猪肝似的酱紫色,胸口起伏不定,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王怜花笑道:“你干吗这副表情?莫非你对我这句话很不服气?也就是说,你知道很多人的秘密了?”
九幽侯冷冷地道:“我刚刚跟你们说的这些事,不都是别人的秘密吗?你们还要听什么秘密?”
王怜花笑道:“姬悲情现在在哪里?”
九幽侯一怔,说道:“我不知道。”
王怜花摊了摊手,脸上露出些许嫌弃之色,说道:“你还说你什么秘密都知道。”
九幽侯冷冷地道:“我知道她的秘密,不代表我知道她现在在哪里。我又不是她肚子里的蛔虫,她去睡觉,我也跟着她,她现在在哪里,算什么秘密。”
王怜花笑道:“好,我换个问题问你。姬苦情现在在哪里?”
九幽侯脸上一红,说道:“我不知道。”
王怜花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他也不必说话,因为谁都知道,他的言下之意,到底是什么意思。
九幽侯脸上更红,难堪地道:“你既然要问我别人的秘密,为什么不问我一点,更像秘密的事情?”
王怜花笑道:“好,那我就问你一点,更像秘密的事情。”
九幽侯道:“你说。”
王怜花道:“姬悲情有一个儿子,叫作姬葬花,是不是?”
九幽侯道:“不错。”
王怜花道:“姬葬花的父亲是姬苦情,是吗?”
九幽侯道:“不错。”
王怜花道:“姬悲情有没有跟你提过姬葬花?”
九幽侯“嘿”的一声冷笑,脸上露出嫌恶之色,似乎听到姬葬花和姬悲情的名字放在一起,他就会止不住地感到一阵恶心,说道:“她当然不会跟我提起姬葬花,不止是我,她根本不会在任何人面前,提起姬葬花。
她把这个孩子,视为她一生之中,最大的耻辱。他是她身上的肿块,是她体内的囊肿,她身上若是生了这两样东西,她只会不惜一切代价,把它们从身上割下来,姬葬花也是这样,她只想把姬葬花从她的人生中分离出去,她恨不得自己从没生过这个孩子。
她对这个孩子如此厌恶,倒不是因为,这个孩子是兄妹乱|伦生出来的孽种,因为她自己也是这样一个乱|伦出来的孽种,她的父母也都是这样的孽种,这是他们家里的传统。她只是接受不了,她和姬苦情都生得容貌俊美,身材修长,是世上数一数二的美人,他俩的孩子,却是一个无比丑陋的侏儒,一个未老先衰的怪胎。
她无法接受这件事,所以总是假装自己没有这个儿子。她从不在别人面前提起姬葬花,若是别人在她面前提起了姬葬花,甚至不是全名,只是提到了‘葬花’这两个字,她都会立刻发疯,尖叫着要把提到这两个字的人撕碎了。”
贾珂暗暗好笑,心想:“这倒是一个对付姬悲情的好办法。等回到中原了,我就去找姬葬花,把姬葬花关在家里。等找到姬悲情了,我就叫来几百个武林中人,然后把姬葬花扔到姬悲情面前,向大伙儿宣布姬葬花的身世,到时姬悲情岂不要疯了?”言念及此,向王怜花瞧了一眼,却见王怜花怔怔地看着旁边一盏水晶灯,似乎没有在听九幽侯说话。
贾珂却知道九幽侯这一番话,王怜花一定听得非常仔细,而且他一定一边听,一边比较他和姬葬花的境遇。
虽然王怜花容貌俊俏,身形修长,如果他是姬悲情和姬苦情的儿子,姬悲情一定会爱死他,绝不会生完孩子以后,就不愿接受现实,离家出走了,但是在得不到母亲的关爱,被母亲嫌弃、厌恶这一点上,他们两个却是一模一样。
姬悲情希望姬葬花从来没有出生过,谁知道王云梦在世之时,会不会和姬悲情一样,希望王怜花从来没有出生过?
贾珂摸了摸王怜花的头发,王怜花转过头来,向他一笑,说道:“看,这盏灯多好看。”
贾珂将下颏抵在王怜花的肩头,侧头向王怜花的耳朵吹了一口气,说道:“你在我面前,还要强颜欢笑吗?”
王怜花感到耳朵热热的,痒痒的,忍不住格的一声笑,缩了缩脖子,然后道:“我可不是在强颜欢笑,我只是在想,老天待我实在不薄。
虽然我和姬葬花一样,都得不到母亲的疼爱,但在其他方面,我可比他幸运多了。如果我长了他那副模样,我猜我妈见到我的第一眼,就会把我掐死,然后让她的侍女,牵一条狗来,她要盯着这条狗把我吃得干干净净,以免有人挖出我的尸体来,送给她前夫看。纵使我侥幸活了下来,而且依然在六岁的时候,在京城遇到了你,你见我长得那么丑,还会喜欢我吗?”
贾珂听到王怜花最后这句话,一时说不出话来。
他爱王怜花,爱王怜花的外表,更爱王怜花的灵魂。
他非常确定,即使日后王怜花毁容了,变成残疾了,他还是会对王怜花一心一意,也许那时他对王怜花的感情,没法像现在这样纯粹,但他还是会对王怜花一心一意。
但这一心一意的前提是,他要先爱上王怜花,然后才会对他爱的王怜花一心一意。
如果王怜花不是现在的模样,而是姬葬花的模样……
贾珂脑海中浮现出三年前见到的姬葬花的模样。
他只有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那么高,身形非常瘦弱,脸色苍白,长着胡须,看上去非常的诡异。
如果这是王怜花……
贾珂脑海中浮现出他们大婚那天,王怜花穿着大红吉服,牵着他的手,和他一步步走上金风楼的情景。
如果王怜花长了姬葬花的模样……
贾珂强行把脑海中那个模样俊俏风流,令他神魂颠倒的新郎,换成姬葬花的模样。
首先姬葬花个子很矮,王怜花若是和姬葬花一模一样,他和王怜花牵手,就不是现在这样牵手了,而是他和逍遥侯那样牵手。
也就是说,他得像一个爸爸,送还在上小学的儿子上学一样,牵着他的新郎,走进金风楼,在金风楼所有宾客面前,参拜天地。
其次姬葬花脸上长着胡须,王怜花若是和姬葬花一模一样,他就不是现在这张光滑的脸蛋,而是一张留着胡须的脸蛋。
也就是说,他要去亲王怜花,可能还没碰到王怜花的嘴唇,就先碰到王怜花的胡须了。
贾珂脸都青了,晃了晃脑袋,将这可怕的一幕,从自己脑海中甩了出去,干笑两声,说道:“嗯,我尽量。”
王怜花嗤的一声笑,说道:“你直说不会就是了,干吗要说尽量?”
贾珂望着王怜花的眼睛,微笑道:“美貌虽然重要,但是世上很多事情,都比美貌更加重要。咱俩一起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分开的时候,年纪还小,我只把你当成我最重要的人,后来长大了,你还是我最重要的人,但小时候想起你这个最重要的人,我心里纯洁得很,就想你对我好,我也要对你好,长大了想起你这个最重要的人,我就只会想,我要永远和你在一起。
就算有一个比你好看一百倍的人,跟我说他很喜欢我,想跟我在一起,那又有什么用啊。我已经遇到你了,谁也没法取代你在我心里的地位了,即使终此一生,你都没来找我,我还是会惦记你一辈子,何况你很快就来找我了。”
王怜花满脸笑容,看着贾珂,突然伸过头去,用鼻尖蹭了蹭贾珂的鼻尖,笑道:“你现在说得这么好听,刚刚干吗只说尽量,而不是说,不管我是丑是美,你都会喜欢我啊?”
贾珂叹了口气,说道:“因为我跟你说的话,从来都是我的心里话,你觉得我说得好听,只能说明我心里想得很好啊。你刚刚问我,如果你长得和姬葬花一个模样,我还会不会喜欢你了,我就去想咱俩成亲那天,你是什么模样,然后把那时的你,换成姬葬花的模样,想象我牵着姬葬花的手,和他走上楼梯,想象我搂着姬葬花,要和他亲嘴——”
王怜花脸色铁青,恨恨地道:“你……你去亲姬葬花的嘴了?”
贾珂纠正道:“是和姬葬花一模一样的你的嘴。”
王怜花气得要命,说道:“那和你去亲姬葬花的嘴,有什么差别?我又不长姬葬花那样!你还跟他做什么了?你碰到他的嘴唇了?”
贾珂却好像没有看见王怜花快要气炸了似的,叹了口气,说道:“我把你想象成姬葬花的模样,要去亲你的嘴——”
王怜花大怒,说道:“那是姬葬花的嘴!”
贾珂只当没有听见,说道:“但是你也知道,姬葬花脸上长着胡子,你既然和姬葬花一模一样,那你的脸上,当然也有胡子了。”
王怜花怒道:“呸!老子每天都刮胡子!还是你给老子刮的!”
贾珂还是当做没有听见,说道:“然后我就想啊,你脸上长着胡子,我要是和你亲嘴,只怕还没碰到你的嘴唇,就先碰到你的胡子了。”
王怜花忍无可忍,将贾珂按在身后的一株梅树上,伸臂将贾珂紧紧抱住,然后微微仰头,深深地吻住贾珂的嘴唇。
王怜花拼命地吻住贾珂,还不断地用鼻尖去蹭贾珂,就像是生怕贾珂不知道,他的脸蛋有多么光滑似的。
王怜花的身子紧紧地贴在贾珂的身上,就像是合在了一起。他们的身子轻轻颤动,身后的梅树也跟着轻轻晃动。树枝上的梅花花瓣,飘飘扬扬地落将下来。飘到了他们的头上,脖颈上,衣服上、手上,鞋上,宛如一片片雪花,很快就飘满了他们全身。
这株梅树也在九幽侯的身后,他坐在棺材里,全身动弹不得,初时听到贾珂和王怜花的话,发现他们两个大男人,竟然是一对情人,心里惊讶的什么似的。后来贾珂和王怜花都不说话了,他背对着他们,又没法转身,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沉默了一会儿,忍不住道:“你们还有没有事情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