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葬遇乞一边担忧“一品堂”的未来,一边说道:“多谢陛下指点微臣,陛下放心,微臣以后绝不会再犯这样的错误。只是西门吹雪那厮的武功确实厉害,若是不用‘悲酥清风’,微臣只怕狄将军留不下他来。”
贾珂摇了摇头,说道:“你觉得狄将军需要留下他来,是因为你觉得他和咱们是敌人,他一见到狄将军就会逃跑。但你莫要忘了,他们是来接公主去卫国的。无论朕有没有派狄将军去迎接他们,他们都会来兴州城。朕派狄将军带着两万兵马去迎接他们,不是要和他们打仗,狄将军去见他们,代表的是朕的态度。”
没葬遇乞听到这里,终于明白皇帝这么做,其实是在打信息差。
他知道刺杀公主的刺客是唐玉,知道皇帝怀疑唐玉是李淳派来的,知道卫国迎亲使臣到达兴州城以后,皇帝会将他们软禁起来,然后向卫国皇帝兴师问罪,可是卫国那些使臣不知道。
在卫国那些使臣看来,皇帝已经和卫国皇帝谈妥了婚事,狄将军率领两万兵马和两百“一品堂”的高手去城外迎接他们,那是皇帝为了显示自己对他们是何等的重视。
等到那些使臣到达兴州城以后,皇帝就会将他们软禁起来,他们再想起狄将军一行,才会明白皇帝派狄将军去接他们,是担心他们逃跑。而且这件事传将出去以后,大家听说了这件事,只会认是皇帝怀疑李淳派人刺杀公主,对这件事十分重视,所以派了两万兵马护送卫国迎亲队伍到兴州城,名为护送,实为监视,显然皇帝对公主刺杀一事十分愤怒。
这愤怒也是给卫国皇帝看的,他知道皇帝对公主刺杀一事如此愤怒,才不敢有丝毫怠慢,只会尽快查清楚此事,给皇帝一个交代,平息皇帝的怒火。
没葬遇乞想通此节,不由万分羞愧,心想明明皇上一开始说的就是派狄将军去迎接卫国那些使臣,自己怎会把“迎接”理解为将卫国那些使臣制服呢?随即转念,又觉得从前皇帝的心思明明十分简单好懂,怎么突然就变得这么复杂难懂了,自己接连在皇帝面前出糗,总管之位,怕是轮不到自己了。
贾珂道:“朕交代你的事情,你都记清楚了吗?”
没葬遇乞忙道:“微臣都记清楚了。”
贾珂道:“那你下去。”
没葬遇乞道:“是,微臣告退。”站起身来,忽然想起一事,又道:“陛下,刚刚微臣在漪兰殿外面,遇到了九皇子和十三皇子。”
贾珂道:“不是九皇子和十三皇子,是十皇子和十四皇子。”侧头看了王怜花一眼,说道:“他也是朕的儿子,小六比他小了五个月,就变成小七了。”
没葬遇乞忙向王怜花行礼:“微臣参见六殿下。”
王怜花点了点头,微笑道:“没葬大人请起。”
贾珂道:“你刚刚提到小十和十四,他们两个怎么了?”
没葬遇乞脸露难色,说道:“刚刚两位殿下见到微臣,就说他们要拜微臣为师,跟微臣学些厉害武功,等到武功练成以后,就去找唐家报仇。两位殿下要跟微臣学武功,那是微臣的荣幸,只是微臣这些年来行走江湖,见过的武功高手不胜枚举,对自己的水平还算有所了解。
两位殿下若要跟微臣学武功,遇到一般高手,还能应付得来,但若遇到像老先生那样的武功高手,那肯定不是对手。所以微臣就想,两位殿下既然想学武功,就该拜一个武功高手为师,不知陛下想不想让两位殿下学武功,可需要微臣帮两位殿下物色几位师父?”
贾珂脸上露出意兴阑珊之色,说道:“这件事以后再说。朕现在没心情管这件事。你呢,也不用急着去管他们,办好朕交给你的差事,尽快抓住唐玉,这才是你的首要任务。”
没葬遇乞见皇帝对十皇子和十四皇子如此冷淡,刚刚提起这个横空出世的六皇子的时候,倒是一脸慈爱,他虽然不知道池贵妃是怎么死的,但也已经猜到,皇帝这种变化一定和池贵妃有莫大的关系,忙道:“是,卑职告退。”
贾珂见没葬遇乞走了,松了口气,伸手搂住王怜花的腰,将脸埋在他的肚子上,说道:“跟傻瓜说话好累。”
贾珂将脸埋了起来,王怜花看不见他的脸,还是很乐意跟他亲热的,笑眯眯地抚摸他的头发,说道:“我看你说得很起劲啊,换做是我,跟他说上几句话,耐心就耗尽了,就把他赶走了,哪有这等闲情逸致,几次问他,他的意见是什么。”
贾珂笑道:“我是想要试一试他。如果他是一个聪明人,咱们就可以多用一用他,如果他是一个蠢人,等咱们物色好了合适人选以后,就可以把他调走了。”
王怜花提醒道:“到时你不要忘了,王语嫣是他从杭州绑架来的,他不仅知道银川公主不是真的,还知道你这个皇帝,打算用王语嫣来冒充银川公主,嫁去卫国。”
贾珂抬起头来,笑道:“我当然——”
这句话尚未说完,就觉眼前一黑,王怜花的手掌盖了下来,将他的脸捂得严严实实的。
贾珂十分郁闷,问道:“我对你笑一下也不行吗?”
王怜花理直气壮地道:“不行!我看到你用这张脸对我笑,晚上会做噩梦。”
贾珂心中一动,说道:“你松开我的脸,我不对你笑了。”
王怜花半信半疑地松开了手,就见贾珂仰着头看着他,眉宇间一抹哀愁,忽然眼圈一红,泪珠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在王怜花看来,就是王云梦仰头看他,泪珠一滴滴地下掉,脸上神情十分忧郁。
王怜花一愣之下,伸手将贾珂的脸捂住。
贾珂笑道:“你不让我对你笑,为什么我对你哭也不行?”
王怜花干巴巴地道:“你哭起来又不好看,我干吗要看你哭?”
贾珂笑道:“会不好看吗?梨花落雨,海棠沾露,我还以为挺好看的呢。你快松开我的脸,让我拿镜子看看,这样哭会是什么模样。”
王怜花摇了摇头,然后反应过来,贾珂的眼睛已经被他用手捂住,不可能看见他摇头的,便道:“不给你看。”顿了一顿,又道:“我妈才不会这么哭呢。”
贾珂笑道:“你既然知道你妈不会这么哭,为什么还不敢看我这么哭?”
他突然俯下身去,摸到了王怜花的腿,然后将王怜花打横抱起。
王怜花的姿势发生变化,手掌虽然仍然捂着贾珂的脸,手掌却被身体带着转了大半圈。
贾珂稍一用力,就挣脱了王怜花的手掌,然后凑到王怜花面前,说道:“王公子,你看清楚,我不是你妈,我是你老公。”
贾珂说话的时候,长长的眼睫毛上兀自挂着几滴晶莹的泪珠,他专注地看着王怜花,因为刚刚掉过眼泪,眼中孕着一层湿气,本就深情的目光,显得更加温柔旖旎。
王怜花脸色铁青地看着贾珂,强压着想要逃跑的冲动,和贾珂对视了一会儿,忍不住移开目光,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浑身放松,瘫在贾珂的怀里,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殊死搏斗,耗尽了全身的气力一般,说道:“我当然知道你不是我妈,但是……但是我从小跟着我妈,十五岁才去找你。
我跟我妈在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她的容貌,早就深深地刻在我的脑海里了,我怎么可能忘掉。你现在的样子,真的和她太像了,我心里知道面具后面的人是你,但我每次看见你,就会忍不住想起我妈来。”
贾珂叹了口气,说道:“我知道你不容意,换做是我,我一时半会儿,也接受不了这张脸。但是咱们还要在这里假扮李讹庞至少半个月,难道这半个月里,每次我看向你,你都要捂住我的脸,或者干脆转身不看我吗?
你多试一试嘛,就像平常那样,每次看见我脸上的易容,看到的都是我本来的样子。咱们在扬州的时候,我戴着那张奇丑无比的麻子脸的面具,你一点也不嫌弃我,看我和平时没有任何差别,我想你现在一定也可以。
只是你得放下你心里这些杂念,不要每次看见我,就去想诸如‘这张脸和我妈妈长得太像了’,‘我一看到贾珂就会想起我妈妈’,‘我妈妈做这种表情,真的太可怕了’。你就把我现在这张脸当成那张麻子脸,再来看我一次。”
王怜花不情不愿地道:“我情愿你现在戴的是那张麻子脸的面具,这样我看见你的脸,只会感叹我那张面具做的真的太精致了,而不是想起我妈。”
王怜花也知道自己反应过激了,而且接下来贾珂要假扮那么多天皇帝,他当然会一直待在贾珂身边。倘若他每次看见这张脸,就想起王云梦来,最受折磨的人,一定是他自己。
但他一看见贾珂这张脸,就会想起王云梦,这能怪他吗?
当然不能,这只能怪李讹庞,为什么要长得和王云梦这么相像。
王怜花叹了口气,说道:“那我只看一眼。”
贾珂笑道:“好,你看。”
对于王怜花来说,此刻“王云梦”将他抱在怀里,亲亲热热地跟他说话,就已经是很大的折磨了。
他小心翼翼地转过头,向贾珂瞧了一眼,就见贾珂微笑着看着他,与他目光相触,便对他眨了眨眼睛,神态看上去十分顽皮。
这当然是王云梦不可能在王怜花面前露出来的神态,不过王怜花无法忍受的,是王云梦柔情脉脉地看着自己,仿佛自己是她心爱的儿子一般,眼下王云梦只是向他顽皮地眨了眨眼睛,这副模样,王怜花还是能接受的。
王怜花松了口气,心想:“和贾珂对视,好像也没有我想象的那么难嘛!”于是向贾珂也眨了眨眼睛。
贾珂见王怜花回应自己,便向王怜花做了个鬼脸。
这个王怜花也是能接受的,于是也向贾珂做了鬼脸,还用手指去顶自己的鼻尖,做了一个猪鼻子。
贾珂眨了眨眼睛,忽然凑过去,在王怜花的额头上轻轻一吻。还没来得及直起身来,贾珂便觉眼前一花,连忙追着那道人影看去,就见王怜花站在离他最远的角落,铁青着脸,不断用手背去擦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