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此,肖染终于明白了所有缘由。
再之后的事情,他也有所耳闻。
许建国去世之后的第三年,张燕燕与许磊母子二人生活越发拮据。后来经人介绍,张燕燕认识了当时还是戏曲演员的宋父,两人开始频繁接触。随后没多久,她便带着许磊,改嫁到了宋家。
许磊因此多了一个继父,和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异姓妹妹。
父亲,母亲,妻子。
这世界上三个许磊所爱至深的人,却都或多或少以某种程度,背叛了家庭,也背叛了他……
他曾经有多爱他们,便对他们的行为产生了多深的愤怒。
爱与愤怒,仿佛一根绳索的矛盾两极,不断拉扯着许磊,也让他痛苦不堪。
于是终于有一天,这种无法调和的情感认知开始扭曲了。就仿佛分裂的两端被摆上了同一支天平,而道德与理性悄悄地成为了审判者。它们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冷静却又超然地说出最残忍的论断。
矛盾吗?痛苦吗?无法理解?
——只因为这一切全都是你的错。
一颗石子,三条人命。一段被封存的罪恶秘密。
那恐怕是许磊人生中唯一一次的叛逆出格。却成为了他此后无法摆脱的梦魇。
那颗小小的石头,就这样长在了他的意识深处。一点点扩大、增长,最终变成了一颗沉重的灰色巨石,填满他的灵魂,压垮了他的意志。
肖染至此,终于能够解释许磊所有的病症。
那些抑郁、自卑,不被承认的自我。
隐含至深的分离焦虑,乃至强烈的自罪与自毁倾向。
家庭赋予人的意义,远比人们所以为的还要深重而长远。
因为那里,本该是最初的“爱”的发源地。
肖染轻轻叹了口气。
他用指腹摩挲着许磊的脸颊。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现实中的男人也已经泪流满面。他哭的样子沉默而哀恸。
肖染跪在地上,拥住了许磊。
心理医生并不是神。
已经发生的过去,那些伤痛与创痕,便如同时间雕刻在历史上的印记一样,亘古而永恒。
他无法将一切抹去,或是让许磊当做从未发生。
“你还记得那个梦吗?”肖染问。
“在那片荒漠上,我坐在篝火旁,带着镣铐,像你张开手臂?”
“你说你想要同我做`爱,然而你不断地走向我,却绕不过石碓,也无法接近。”
“于是你终于踏进了火焰中……”
许磊随着肖染的声音,渐渐呼吸有些急促。他似乎挣扎着想要再一次从那个梦境中醒来。
然后肖染用手环住许磊的脖子,拉下他的头,安抚似的在他额间印下了一个吻。
“别怕,相信我,那些火焰不会将你摧毁的。”
“你可以带着它们走向我。”
“我戴着镣铐,哪儿也不会去的,我在等你,许磊。”
——如果火焰代表着愤怒的话,那么镣铐,便既是囚困,同时也是保护。
“想象你带着那些火焰,一同走向我,你跨进了火焰中,我也在那里,这样你就能抱住我了。”肖染说。
“我不会背叛你,也不会抛弃你。”
他搬不开许磊心理的那块石头,也无法熄灭那些熊熊燃烧的火焰。
因此,此时此刻,他所唯一能做的,便是为这个可怜的男人,在他意识深处重下一个新的种子。
“你要记住,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肖染会用又一个十年,二十年,甚至漫长的余生去浇灌那颗种子。
他期待能让那颗种子生根发芽,期待它得以长成一棵生机盎然而茂盛蓬勃的参天大树。最终为许磊的心撑开一片更广阔的的世界。
“因为我爱你,许磊。”
——那是一颗“爱”的种子。
种在了他的灵魂深处。
那天之后,肖染就让许磊去睡了。
他直到第二天早上,才给许磊做的催眠唤醒。
男人在肖染冲咖啡的时候,从背后抱住了他。他将头靠在肖染的肩膀上,沉默着,然后轻声说了句,“谢谢。”
肖染没有回头。
他不确定许磊从催眠中醒来以后,还会记得多少。
选择性遗忘的记忆,会被催眠再次唤起,却并不一定,同样能够被完整的带入意识层面。
好在许磊没有让肖染疑惑太久。
“我……我想……回一趟老家。”
肖染点了点头。
他放下咖啡杯,从吧台上摸到自己的烟盒,却被男人阻止了。。
许磊握着他的手,十指相扣,异常用力地攥着肖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