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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孙衍之(1 / 2)

 耿皓买了一张机票,去欧洲旅游。

在再也没办法待在曾经两人一同生活过的房子里,他再也没办法使自己停留在一切熟悉的环境中。

耿皓在欧洲游玩了近三个月。在这80天中,他几乎环游了整个欧洲。

从法国巴黎入境,自埃菲尔铁塔逛街到香榭丽舍大街,参观了圣母院、也拜访了凯旋门。

然后坐火车进入日内瓦,在瑞士最高的雪山上滑了一次雪,随后进入意大利。

意大利的男人热情的吓人。

在米兰的广场前,他奔跑着惊起无数鸽群,然后顿住脚步仰天高喊,惹来一个棕发碧眼的青年一路纠缠。

耿皓与他结伴去了佛罗伦萨,男人又一路追到罗马。

在许愿池前,耿皓跟随着人群投下硬币时,棕发的青年问他许了什么愿望。

那一刻,耿皓倏然愣住,他茫然的看着对方,摇了摇头,竟发现自己好似一无所愿。

青年失望的离开,耿皓独自来到了威尼斯。

在威尼斯的流水上,他一个人包了整支贡多拉,仰躺着安静的望着天空。

他的生活,一无所有。

离开威尼斯后,耿皓进入了奥地利。

多瑙河安静的流淌,千年如一日,在波光粼粼中映照出维也纳的夜色与灯火。

他沿着河又进入了布格拉。——传说中的爱情之城。

他站在查理大桥上,看着来来往往,一对对拥吻的恋人。耿皓再也忍不住,蹲在地上,终于哆哆嗦嗦地给祁宏发了微信。

他的兜里揣着一张纸条。那是祁宏离开以后,耿皓在寒冷的布拉格又一次穿上这件风衣时,才终于翻找到的纸条。

那时他新买了钢笔,在纸上试墨,写了许多个祁宏的名字。老祁、祁宏,我喜欢你,祁宏。你喜欢我吗?

那时他把钢笔推给祁宏,央求着他也写些什么,事后却再也没曾留心。

——爱你。两个墨色的字,歪歪扭扭洇染在纸上。耿皓看见的一瞬间,就湿了眼眶。

他曾经以为,有了爱,他好像就有了全部的生活。

可他总是不愿相信,祁宏爱他,就如同他从来不愿意真正去看一看自己的生命中所拥有的一切。

然而直到某一刻,当他失去了祁宏。

他终于意识到,他仿佛像是在一无所有的生活中,失去了全部。

老祁,回来吧,好吗?我不能没有你。

耿皓发出信息以后,便一直捧着手机,等待着回复,从日出等到日落。

消息有如石沉大海,手机悄无声息。

午夜12点的时候,钟声敲响。。耿皓用纸条包裹住手机,一同扔进了河里。

布格拉,爱情之城,他的爱情已被淹没。

在那之后,耿皓在酒店颓废了一个星期。

他白天就在河边坐着,看着来来往往的旅人,和写生的油画家。晚上就去酒吧里喝酒,听着歌手唱着捷克语的布鲁斯。

他在酒吧遇到了一个挪威男人,两人用蹩脚的英语交流,然后晚上一同回到了酒店。

上床的时候,男人其实很温柔,可耿皓还是感觉到了疼。

那是从灵魂里泛出来的一种空虚而难捱的痛感,即使身体相依,仍旧寂寞的让人发慌。

第六天晚上,酒店的电话响了,耿皓的父亲终于找到他。

“联系不上你!你他妈到底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知不知道啊!”男人在耿皓接通电话的一刹那,劈头盖脸的骂道,声音咆哮而嘶哑。

耿皓红着眼睛,叫了一声爸。

在他扔掉手机以后,便再也没有更新过朋友圈,他没有与任何人联系,仿佛彻底失联。

耿秋明百般辗转,凭关系托人查到耿皓的出入境记录,通过大使馆才找到耿皓的酒店信息,终于拨通电话。

这么多年在北京,耿皓与父亲嫌少联系。

几年前他更是因为部队的事,而对耿秋明心里怨恨。

他总以为父亲从来不曾关心过他,两个人的关系始终冷冷淡淡、不远不近。

可是当他以为自己一无所有的时候,远在异国他乡的这一刻,这一通电话,才仿佛一声钟鸣,让耿皓忽然感受到了父亲沉默的关怀与惦念。

耿秋明气急败坏的训斥着耿皓,耿皓头一次没有争辩回嘴。

片刻之后,耿秋明叹了口气,他的语调软了下来,声音疲惫:“你究竟什么时候才能长大一点儿啊……”

“对不起,爸……对不起。我、我只是想散散心。”耿皓抽了抽鼻子,轻声的解释。

“傻崽子!你就是太轴了!究竟有什么过不去的事儿?”耿秋明问道。

耿皓不知如何诉说。

父子两人在电话中长久的沉默,半晌以后,耿秋明浅浅说道:“皓皓,你要知道,这个世界上,没有谁离了谁活不了的……”

耿皓猜想,自己的父亲,大概已经知道了什么。

“可是爸,我真的,真的好难过啊……我没有想到会离开他会那么难过,难受得快要活不下去了,爸,我是不是太没出息了?”他抖着声音问。

耿秋明沉默半晌,又一次叹气:“傻崽子。都会过去的。人这辈子,难得动心,爸爸明白。”

“但是无论那个人是谁,他都也只是你生活和生命里的一部分罢了。”

“我能给予你生命,但不能替你生活。没有任何人能替你走完你自己人生的那条路……要知道,即使是再爱你的人,也会有顾及不到你的时候。生活与生命都是你自己的,你只能多爱自己一点儿……知道吗?”

耿皓“嗯”了一声,他傻傻的点头,又茫然的摇头。

他总以为自己活得肆意妄为,又无所顾忌,他总以为自己生活富足,仿佛那就是爱与意义。

耿秋明说:“傻崽子,你要记着,无论你离开了谁,都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你失去了自己。”

“你要知道,这个世界上,爸爸永远才是最爱你的男人!有什么坎儿过不去的呢?离了谁活不了啊?”

“你好好地爱自己多一点儿。你才能让周围的人放心,让爸爸放心。你的日子不是仅仅围绕着别人转的,还有很多其他。失去了就失去了罢,无论你变成怎样,爸爸永远都爱你。”

耿皓攥了攥拳头,他突然升起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勇气,他问:“哪怕我会成为,你不希望那个模样呢?你还爱我吗?”

电话那头,耿秋明的气息顿了顿。

“你还能变成什么样啊?”男人气道,“最没出息的德行,我早就见过了!你再差,还能变成个什么模样?”

耿皓咬牙说:“我是说……如果我变成一个同性恋。我一辈子都不会和一个女孩恋爱结婚。我永远没办法像你期望的那样……去过……大多数人的生活。”他小心翼翼的嗫嚅,“爸,我就是喜欢男人,我这辈子,都没办法改了。”

说出这句话以后,耿皓仿佛松了口气。

而耿秋明在电话里沉默许久,终于哼了一声。他低声骂道:“傻崽子,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都把男人带回家里住了,你以为我还不知道吗?!”

“爸爸不管你,是怕你……怕你怨我干涉你太多。”

“无论是当初把你送进部队,还是后来让你留在北京……”

“无论如何,爸爸都也只是希望你过的快乐、幸福。仅此而已……仅此而已啊……”

耿秋明说完,沉沉叹了口气。

耿皓闭上眼睛,从鼻子里闷闷嗯了一声,他用手捂着眼睛,抹掉眼角的水,顿了许久,破涕为笑。

“爸,谢谢你。”他说。

耿皓就这样平平静静地出了柜,一切波澜不惊。

生活并没有想象的那么糟,他也并没有自己所以为的那么“不被爱着”。

在很小的时候,孩子通过父母的表情与行为去判断自己的价值。

而成年以后,脆弱的人则不断从他人身上索取认同与肯定。

耿秋明的这通电话,开始让耿皓渐渐意识到:曾经他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总是固执的相信自己所以为的真相,而又究竟错失了多少……

离开布拉格,进入德国慕尼黑的时候,孙衍之来看他了。

德国也算是孙衍之的半个老家——他17岁出国,在德国待了5年,毕业以后回国创业,做的跨境贸易也与德国密不可分。

他陪着耿皓在德国几大城市之间转了转,最后带着男孩儿参观了自己的大学。德国学校学风严谨,学术氛围浓厚,而耿皓也是那时,动了再一次回到校园的年头。

他还记得自己刚和祁宏在一起的时候,祁宏总是对他的高中学历有些不满。男人偶尔会摆出一副过来人的架势,唠唠叨叨地劝着:你去考个自考吧?要不报个成考啊?

当兵不是还有成考加分嘛?你考一个呗,我给你打电话咨询咨询,你回头赶紧去报个名,别一天到晚的老拖着啊!

耿皓那时心里觉得不耐烦,大多敷衍着应付过去。

可是直到后来求职碰壁,乃至现如今两个人分开了以后,他才逐渐意识到自己曾经的荒废度日。

他想对男人说,我听话,又准备去学习了,如果你知道了,会开心吗?

如果我以后学出来,学历比你还高了,你会不会更嫌弃我?

耿皓想了很多种祁宏的反应。可也不过都是苍白的想象而已。祁宏已经从他的生命里离开。

耿皓办了英国签证,进入一所排名不前不后的学校学习。

他高中在美国读书,因为出国的早,又颇有语言天赋,这么多年,总算英语还没有忘。

突击了一个月的雅思,破天荒考到了一个7分的高分,加上中介机构的操作,耿皓很轻易就被学校录取。他申请的是top-up项目,读一年就能拿到本科学位,接着可以申请硕士,耿皓听从父亲的意见,选了商科。

校园的环境,要比社会上单纯许多。再一次回到校园,让耿皓仿佛历经了一次新生。

他开始感激那些年当兵的经历,如果不是吃过那些苦,现在他一定坚持不下。

耿皓感觉自己仿佛回到了一种高三临考生的状态,天天通宵彻夜的看书补课,没日没夜的赶作业。

他落下的基础太多了,距离他离开学校已经整整四年,大学的课程读起来异常吃力。

可是每一次耿皓想要放弃的时候,他会想起祁宏。他想,许多年前,年轻的老祁从一个偏远的小县城里,究竟怀着什么样的心情与毅力考到北京,在这座城市里扎根?

若非如此,他们不会相遇。

祁宏年轻的时候,过的太辛苦。纵然是言辞间流露的一二,轻描淡写而漫不经心,却也让如今的耿皓,回想起来的时候,感受到细微的心疼。

他想,是不是同样的经历,多少能够让我,稍稍的贴近你一些?

英国的考试很难,70分以上就能拿到A,不过大多数时候,学生们都是在为了50分的及格线而挣扎。top-up班里大多都是中国人,耿皓也渐渐多了些朋友。

周围的人,有人来自很好的家庭,也有人父母只不过是工薪阶层。可是无论家庭背景如何,大家聚集在一起,彼此之间的交流,课业成为了主题。没有那市侩、也并不复杂。

而这其中,耿皓因为英语很好,格外受到追捧。

他的毕业论文,选了最难的题目。也许是因为入校时的高分,加上流利的口语与帅气的长相,老师总归对男孩儿有多了几分偏爱与期待。

但是耿皓错估了论文的难度,以至于在截止日期的前一个月里,他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压力。

那一个月,他疯了似,每天只睡上5个小时,熬夜看文献、财务报表、作经济分析。

紧赶慢赶,终于在死线的前一天交上了论文。

那天他回到宿舍,整整睡了一天一夜。第二天被闹铃吵醒的时候,才突然惊醒,自己还要在全班面前做毕业答辩。

他一骨碌从床上爬了起来,一路狂奔到教室。小阶梯教室里,导师和学生都已经正襟危坐的等着他。

耿浩站在教室前面,登台的一瞬间,突然感觉到了强烈的羞耻感。他低头看着自己脚上的拖鞋,又侧头瞟一眼从光滑的玻璃上倒映出的憔悴面容。他意识到身上这件被当做睡衣,早已经睡得皱皱巴巴的T恤衫,竟然还是以前老祁在超市里买的打折货,他因为嫌弃太丑,所以故意藏在了箱子里不愿意让他穿。

他的脸涨得通红,局促又不安。前排的老师温柔的看着他,鼓励似的点点头。耿皓咬咬牙,拿出了一种大无畏似的气势,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缓缓开始了答辩。

那场报告,他做得非常优秀。老师提了许多刁钻古怪的问题,耿皓沉着冷静的作答。他在一众中国学生里脱颖而出,最终竟然拿到了全班唯一一个Distinction学位。

成就也会让一个人成熟。

或许也就是从那时开始,耿皓终于从所有虚荣的追捧之外,找到了另外一份自信。

他开始不再将自己的人生价值感,建立在金钱、旁人的簇拥、或者是“被爱”之上。

他意识到自己是一个独立的个体,不用依附、无须攀比,他有着独立的思考与见解,并能凭借此获得尊重。

又或者说,某种程度上,在这个漫长而艰辛的过程中,耿皓终于开始找到“自我”。

本科top-up的学校,在整个英国不算靠前。但耿皓还是凭着Distinction的学位,在第二年申请到了一所不错的硕士学校。

学校位于英国第二大繁华城市。漫长的假期之后,他又开始了新的忙碌。

硕士的课程相比本科要轻松许多,他有了大把的空闲时间。

一次逛商场的时候,他被正在打工同学叫住,请求他试吃零食,耿皓因此发现了正在招聘的小店。

他开始试着不依靠父亲的经济支持,他多了一份兼职打工,在商场里卖坚果。

某一天,在检查货品的时候,他挨个确认着货品的数量,顺便熟悉坚果的单词。

almond,杏仁,cashew,腰果,pistachio,开心果……

耿皓突然想起来,其实老祁是很喜欢吃开心果的。

男人总跟个小孩一样,吃个开心果,就能乐得不行。

他对耿皓说,小时候父母骗他,开心果之所以叫开心果,是因为吃了会让人开心。

他每次会从袋子里倒出五个,放在手心里,三个分给耿皓,剩下两个留给自己。吃完左手第一个,再吃右手第二个。

很久以前,耿皓不懂。他不懂老祁的这份珍重的爱意。他总是天真的觉得,开心果嘛,吃完了手上的,袋子里还有那么多。吃完了袋子里的,还可以再去超市买。

或许年轻人的眼里,他们似乎总觉得,什么都应该是无穷无尽的。物质无穷无尽、时间是无穷无尽的,未来的生命无穷无尽,好像连爱也应该无穷无尽。

他们以为,所有的一切都可以肆意的挥霍浪费。因为好像没有什么,不可以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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