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礼的日子定好了,正逢元旦。
作为准新娘的一生并不能因为婚期将至而不上班。她照样一日工作八小时,一个星期上五天的班。赵吉祥跟小桌子和好以后,对于结婚这个话题很感兴趣,时不时地问一些私人的事,弄得一生一时也答不上来,却又不知道怎么答,实在是难为情。
“害什么羞啊,都是已婚人士了,我就当取个经。”赵吉祥倚靠在推车上,手里摆弄着吊针,漫不经心地说。然而一生实在是有些尴尬,她觉得,夫妻之间的房事问题,最好不说。
赵吉祥见一生如此嗫嚅为难的样子,也不刨根问底,摆正身姿,推着车出去准备“巡逻”病房。她在临走之前笑呵呵地转头说:“一生,等我结婚了,咱们再来交流交流。”
一生嗔怒她一眼:“太热情。”
“嘿嘿,尝到甜头了。”赵吉祥送给一生一个飞吻,便出去了,独自留下一生在值班室里。见四下无人,又没其他的事,一生从抽屉里抽出《医疗保健》打发点时间。可这书还没翻上几页,门口来了一名手术科室的护士,她手里拿着病历夹,匆匆忙忙递给一生说:“这是从协和医院转来的病人,上面记载了具体病情,本来这手术是由王主任主刀来着,但王主任档期满了,所以转给宋医生了,你去捎给他。”
一生接过病历夹,点了点头。虽然她有些意外,手术科室的护士怎么会叫她递给宋安辰而不是自己递过去呢?还在纳闷之际,手术科室那护士突然低着头,脸有些红,抿嘴道:“那个……恭喜你啊叶护士。”
“啊?”
“你能找到宋医生这样的老公真是让人羡慕啊。”她无比苦涩地笑了笑,然后稍微从自己的情绪里走了出来,勉强笑道,“那我先走了。”
一生虽有些莫名其妙,对于这第一份祝福,她是哭笑不得。难不成她平时表现得太过彪悍了,导致其他小护士们都不敢再接近宋安辰?
当一生到了宋安辰的诊室时,她实在是无语了。她虽知道宋安辰是带点洁癖的人,但到了他的诊室以后,她敢肯定,他还是属于“贤夫良爹”型的。他诊室的摆设是她见过所有房间中最整齐干净的,并且资料摆放也十分有序。
那时,宋安辰正在奋笔疾书,眉毛也没抬一下,而是保持原来的姿势幽幽地说:“你怎么有空来这里?”
一生迈起步子走到他对面的空椅子旁,双手捧着那份病历夹交给他。然而宋安辰仅仅只是扫了一眼外壳,就忍不住蹙眉:“我不是退了回去吗?这手术我不做。”
一生要是没记错的话,这去留问题,是王主任交代的事吧,而且手术科室的那位美女护士还叮嘱她来着,怎么这是由宋安辰手里转手的呢?
而且一生发现,宋安辰的脸色并不十分好。
一生有些莫名其妙,她明明没做什么,为何气氛如此诡异呢?
这时一位护士走来,见到诊室里那位“准宋太太”叶护士,她有些尴尬起来。一生睨了她一眼,缄默不语。宋安辰把目光投向站在门口迟疑不进来的护士:“怎么了?”
那位护士走了进来,朝一生笑了笑,再对宋安辰道:“G13的那位病人要见你。”
宋安辰蹙了蹙眉,那好看的剑眉拧成一团,似乎不大情愿去的样子。一生有些纳闷,以宋安辰这种敬业的精神,怎么会拒绝病人的邀请呢?
不想宋安辰立即给了一生答案,他说:“走吧,跟我去一趟。”
一生愣怔了一下,不明所以地看着他。然而宋安辰的脸上太过于平静,无法窥测出他内心在想什么。一生纳闷地跟着宋安辰去了以后,她终于知道他为什么不同于平常了。
在高级病床上,林若涵脸色苍白,稀疏的头发更显病态,她目光极其空洞地看着他们,似笑非笑:“来了?”
一生极其震惊,不敢相信地看着宋安辰,宋安辰说:“甲状腺癌。”
林若涵笑道:“宋哥哥,我这命就交给你了。”
宋安辰轻笑:“未分化癌,手术比较适合。”
林若涵点点头,把目光转向一生:“听说叶姐姐是住院部护士,以后劳驾你了。”
一生一直愣着,她无法想象曾经那么蛮横的女人会有一天如此虚弱地出现在自己面前,林若涵的声音很轻,似乎随时都提不上一口气一样。
林若涵似乎明白一生的感受,她却把目光转向别处,眼神缥缈,似乎望向一处很遥远的地方,不知在看什么。
事后,宋安辰解释道,在林若涵刚转进这家医院的时候,他心存内疚,便委托医院的名医王主任来帮她。不想她却要他来主刀,牛一样的倔强,院方当然不同意,毕竟按照宋安辰的资历,最多是负责小手术,大手术是万万不可的。可她签下了协议书,声明术后的一切都由她自己承担,院方才松了口。
在林若涵进行手术的前几天,都是由一生照料。刚开始林若涵不怎么说话,任由一生操办,她只是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一生,很专注地看着。一生尽量无视掉,安守本分地干自己的。
直到将要手术前一天晚上,一生与宋安辰同值夜班的那天,一生为她拔针,林若涵难得地说:“你真是一个让人羡慕的女人。”
一生抬头看向她。
林若涵抬起头,看向圆月当空照的夜色,说:“我第一次见到宋哥哥的时候是在机场,他陪同他爸爸来接我和妈妈。远远的,我见到一个很漂亮的男生,大大的眼睛,再一眼望去,似乎我自己的心都要化了。我不相信一见钟情,更觉自己优秀,也见过不少帅气的男生,可偏偏就那一眼,我迷上了宋哥哥。”
一生从未想过,有一天她会听林若涵讲故事。
“可偏偏有什么青梅竹马,还是一个一无是处,样样不如我的女生。”林若涵望向一生,不再是嘲笑,而是苦笑。
“也是个笨得可以的女生。”林若涵突然抬起头,目光注视天花板,然而从她眼角处滑下一行泪,她带着哭腔说,“你每次跟别的男生稍一亲近,你知道宋哥哥多难受吗?他本身骄傲,怎么也不肯主动表露出来。”林若涵嘲讽地笑了起来,“你到禾晋家补习,那个傻瓜跟在你身后,因为太晚了,怕你出事。而我只能跟在他身后,看着那个傻瓜卑微地守护。”
“不过,宋哥哥果然是宋哥哥,结果第二天中午,拦路把禾晋揍了一顿,我以他生气呢,没想到他却对禾晋说,以后带你回去,不要在晚上,就算在晚上,也要安全把你送回家。瞧,这个男人有意思吗?”林若涵歪嘴一笑,但眸子中还是泪光点点,“他那么保护你……”林若涵顿了顿,自嘲一笑,“我以为只要我跟你一样倔强,惹他生气就好。可是我太看得起自己了,无论我怎么蛮横,他总是面不改色地说没关系。”
“也只有叶一生才能让他动容,其他女人在他眼里算得了什么?他只会把目光落在叶一生身上,把她保护得好好的。”林若涵终于把目光转向一生,“就连那天我生日,我以为自己能主导一切,他会把一点注意力放在我身上,结果……”林若涵面如死灰,不再说话。
一生有一口气闷到心里,堵得慌。
一下子,两人都沉默了。
林若涵又开口:“你说要是我先认识宋哥哥,你还算什么呢?”
“你想说什么,就直说吧。”对于林若涵的挑衅,一生开门见山。
林若涵耸耸肩,表示无辜:“听说你们要结婚了,恭喜而已。”
一生怔了怔,林若涵丢掉手上的棉球,坦然地躺在床上,似笑非笑:“宋哥哥说,要是先认识我,你还是你,还是他想要的老婆。他要你,并不是因为责任,也不是因为青梅竹马,理由只有一个,他找不到第二个叶一生,他心尖上的女人。”
“这真是宋安辰说的?”在一生的印象中,宋安辰不是这么煽情的人啊。
林若涵扑哧笑道:“果然如此。”
“……”
“还是你最了解宋哥哥啊……宋哥哥的原话是,叶一生生出来,就是给宋安辰做老婆的。”
果然,还是那么自以为是。一生不禁黑了脸,又见林若涵,总觉得怪怪的,林若涵怎会如此友好地告诉她这么多呢?
林若涵收到她询问的目光,轻巧地说:“你这几天的表现,让我明白了许多事。当年那件事,谁也不想发生,不仅我是受害者,你和宋哥哥都是,只是那么不巧,你们两情相悦,水到渠成。我一直耿耿于怀是因为受的打击太大了。我一直给你脸色看,对你也不好,本来一些杂事不应由你来做,你也包了。你确实对我无微不至啊,让我也不好意思再计较那么多了。”
一生笑了笑:“冰释前嫌了?”
“没有,我还是做不到。”林若涵叹口气,“今天跟你说这么多,算是补偿吧。也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出去。”
“你这病并不是你想象的那么严重。”
“呵呵,我自己知道。”
一生也不好说什么,作为护士,她也不能只在一个病房逗留,她讪讪一笑,离开了病房。林若涵望着她离去,脸色顿时苍白,因疼痛流着虚汗。这病,也只有自己知道。
熬了一个晚上下班后,一生出院门,见到五个8的车牌号……她开门进去,只见宋安辰在抽烟。她抽走他嘴里叼着的烟,说:“以后别抽了,慢性自杀。”
“戒不掉了。”宋安辰轻笑,捏捏一生的脸颊,然后准备开车。一生却在此时握住宋安辰的手说:“把烟戒了吧。”
宋安辰挑了下眉毛,示意她管得真多。
一生淘气地吐了下舌头:“因为我在你身边了。”
宋安辰没说话,只是默默注视了她几分钟,然后开车,回家……
车在车库刚停下来,宋安辰直接扑过去,吻住一生,来势汹汹。一生吓了一跳,呜呜几下,淹没在他热烈如火的吻中。
“是你说的,一直在我身边。”
“嗯。”
一生大概不会想到还能再见到林若涵的妈妈。这个妖娆的女人,即使徐娘半老,依旧潮流。在手术的当天,她穿着一身紧身呢绒大衣,身披白狐坎肩走来,看起来还是富贵太太的样子。而她手臂被Judy挽着,两人从走廊走来,带着一股凛冽的气势。
“若涵,你可别怕哦。”Judy蹭到林若涵的床位上,显得很担忧的样子,却又要极力安慰林若涵。
林若涵躲开Judy的手,把目光转向林母:“妈,你怎么从首都赶过来了?”
“叫你别来B市,这么个不吉利的地方,又遇见不吉利的人。”林母显得很恼怒,随意瞥了一眼一生,那眼神中带着太多的复杂意味。
一旁的一生看出林妈妈那眼神中的不友好,只对林若涵说:“手术时间是十点半,一般提前半个小时。”
林若涵点头。林母却横着眼问:“主刀医生是谁?可有什么来历?”
林若涵略有些无奈:“妈……”
一生回答:“宋安辰。”
林母似乎相当意外,僵硬地转头看向林若涵,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你……难道还没吸取教训吗?难道你还想丢人现眼一次?”
“妈,他是医生,我是病人,仅此而已。”林若涵突然有些疲惫,捏了捏额角,那目光中已然带着无奈。
这时其他手术科的护士纷纷走进来,看来是要开始准备术前工作了。
几人都被拦到外面去等候。一生本想转身走开,林母却突然来了一句:“你爸妈还好吗?”
也不知这是客套话,还是别有用心。一生回答:“我妈早在六年前就去世了,爸爸现在很好。”
“你妈去世了?你爸放出来了?”
一生有些意外,林母居然知道她爸爸被关进监狱了?一生点了点头,还未来得及想其他的,林若涵被推了出来。林母的注意力也随之转移了,一生趁着此时,悄然离去。
不管是什么事情,就这样烟消云散吧,她想,谁也不能阻止她和宋安辰在一起了。
一生重新站岗,等下班。交替上班的赵吉祥也换了便装,穿着护士服走来,坐在一生旁边说:“三天后要做准新娘了,不紧张?”
“紧张劲儿已经过去了……”
“说得也是,这婚期都拖了将近两个多月了,热度都没了。”赵吉祥挨近些,“刚才我在更衣间听一位护士说,言大医生要回国了。”
一生讶然看向赵吉祥,三个月而已,学业归来?
“我想,一定是来参加你的婚礼。”
“师兄没跟我说。”一生有些心不在焉,她这段时间貌似有些“见色忘义”,没去看MSN或者邮箱了。正如赵吉祥所言,一生回去以后打开电脑,邮箱里有几封未读来信,都是师兄发来的。内容大多是一些慰问和最近情况,直到最近一封来信中师兄告诉一生,他回国办移民。
言珩的爸爸是外交官,很多事情都是顺理成章的。一生并不意外,只是觉得突然,说走就要走了?于是她给师兄写了封邮件,当点完发送以后,一生也没多想,直接躲进被窝,等宋安辰回家。
只是她邮件发完的第二天的一大早,她的手机就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一生迷迷糊糊想睁开眼,却怎么也睁不开,只能胡乱地摸索床头柜,却听见身边一个清爽的男人的声音:“喂?”“嗯,她昨天晚上累了。”“好,拜拜。”
一生抬头看向已经梳洗好,一身清爽的宋安辰:“谁的电话?”
“言珩。”宋安辰递给她衣服。一生捂紧被子,白皙的香肩露了出来,脸也红了。她轻咳:“你怎么不让我接电话?”
“看你还在睡。”
她当时明明半睁开眼,而宋安辰也与她对视了一会儿,难道有人睁开眼睡觉的?
一生夺过他手里的电话,按了师兄的电话,那头传来质疑的声音:“喂?”
“师兄。”一生笑嘻嘻地说,“回国了?”
“嗯,早上飞回来了,不过貌似打扰你睡觉了。”那头传来温和的声音,似水一般柔和。一生腼腆一笑,有些不好意思:“没有啦,我比较爱赖床而已。”
“今天有班?”
“嗯。”一生忽然一迷糊,还真不记得自己到底有没有班,只是随意一瞧,却见宋安辰正坐在床上,一脸不高兴地看着她。
一生捂住话筒,小声问宋安辰:“你请假没?”
“请了。”宋安辰没好气地说。
一生对电话说:“今天没班。不过要陪宋……”一生话还没说全,就感受到了宋安辰那凛冽的眼神,急忙把到嘴边的“宋安辰”三个字给咽下去了,有些委屈地改口说,“要陪老公办一些结婚的事。”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阵:“什么时候结婚?”
“还有两天……元旦那天。”
“我回来得真巧,一定要参加。”那头的语气似乎有些尴尬,“新婚快乐。”
“谢谢。”两人的对话似乎就此僵硬下来,一生挂了电话,觉得有些不了了之的感觉。而坐在床边的宋安辰似乎感觉到气氛的诡异,脸色稍缓,揉揉一生的头发道:“洗洗吧,今天去A市接咱爸。”
“嗯。”
两人赶到A市,回了各自的家,一生刚打开自家的门,顿觉意外不已。她从未想过家里会来客,更不会想到客人竟是言珩,与她爸爸一点也不认识的师兄。
叶爸爸见一生回来了,对坐在沙发上的言珩说:“说巧不巧,这丫头就回来了。”
言珩只是朝错愕的一生微微一笑。一生走上前,轻笑:“师兄,你怎么来了?”
“今天我也没班,闲着无聊,过来看看朋友。”
“朋友?”一生惊讶地看向父亲,只见父亲十分委屈地说:“我是无辜的。你师兄是来送礼的。”
一生惊讶地看过去,却见言珩朝她笑了笑:“我是不是不该来?实在没辙,你今天忙啊。”他后面的语气还带着一分小委屈。一生哭笑不得。
叶爸爸不打扰他们私聊,去了隔壁宋家。
当屋中只有两人之时,言珩说:“婚礼在哪里办?”
“宋安辰说在B市,办个大型的,其实我觉得麻烦。”
“婚礼大点好,这样人人皆知,要是有意外,不是说离婚就能离婚的哦。”言珩带着调侃,朝一生眨眨眼。一生先是一愣,随即扑哧笑了起来。对于未来,她也不知道有没有意外。
言珩突然感慨道:“小师妹,这时间过得真快,记得当初见你时,你还那么稚嫩,如今却要嫁人了。”言珩抬起胳膊,习惯性地揉揉她的头发,不想偏巧被刚进来的宋安辰看见了,不过他这次不像早上那般寒气逼人,反而是和颜悦色走来,顺便坐在一生旁边,搂着她,对言珩说:“言大医生,在外留学怎么样?”
“托你的福,有前途。”言珩语气惯有的平和,微微一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