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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岁岁长相见。(1 / 2)

 云观澜、孟聆笙订婚启事:

我俩今以电影为媒,《六法》为妁,山河为证,苍天作鉴,遵严慈之命缔结三生。谨定于民国二十六年八月八日在联懋电影闸北片厂举行订婚典礼,特此敬告诸亲友。

回到上海,云观澜和孟聆笙在《新民早报》上刊登了订婚启事。

虽然是新青年,但在婚姻大事上,云观澜的观念却有些传统,他追求仪式感,认为订婚这个环节必不可少,又想在日子上讨个好彩头。

联懋今年预备大展宏图,同时开拍了好几部电影,他作为老板要一直忙到年中,孟聆笙的事务所也是一样。

两人原本想取六月六号或者六月八号,但算命先生说不是吉日,最后定在了八月八日。

启事一见报,云公馆和孟氏事务所的电话就一直响个不停,都是打来询问情况和确定消息的同行、朋友和委托人。

急性子的比如余玫瑰直接打上门来,痛骂孟聆笙不够意思:“订婚这么大的事,我作为你的好姐妹,竟然和陌生人一样,是在报纸上看到的!”

孟聆笙安抚她,结婚时一定让她做伴娘,她这才心满意足地离开。

余玫瑰大闹孟氏事务所的同时,云观澜的办公室里也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林馥背着手站在他的办公桌前,话还没说出口眼睛就先红了,她的手里握着《新民早报》:“云先生,这个启事是真的?”

云观澜干脆地回答:“是真的,词也是我和聆笙一起想的。”

林馥眼圈通红,泫然欲泣:“我以为会是傅六小姐……”

云观澜打断她的话:“一直是聆笙,没有别人。”

“从华盛顿开始就一直是她?”

云观澜摇头:“从那之前很早开始。”

他绕过办公桌走出来,走到她面前:“小林,我知道你对我有情,可是情之一物,贵就贵在两情相悦。我已与他人缔结三生,抱歉,不能回应你的感情。”

林馥的泪珠子噼里啪啦地掉下来,她用手背擦,却越擦越多。

她仰起脸来看云观澜,勉强笑着说道:“云先生,我来中国是为了你,既然这样,那我就回家了。”

泪水涟涟的一张粉脸,仿若雨中睡莲,楚楚可怜,云观澜看在眼里,心生怜悯:“也好,现下这种时局,美国要比中国安全多了。”

林馥摇摇头:“我不是回美国,我是要回日本。”

云观澜蹙眉:“日本?”

林馥点头:“对,日本。其实我一直在骗你们,我不是中国人,我是日本人,原名小林抚子,华盛顿那次,我是去旅行。我知道你们中国人不喜欢日本人,你把我错认成了中国人,我也就将错就错,一直瞒到如今。现在我要走啦,没有必要再隐瞒了。”

她垂下眼帘:“兴许,告诉你我是日本人,你还会记我记得深一点……云先生,你会记得我吧,记得一个喜欢过你的讨厌的日本女孩子。”

云观澜递给她一张纸巾:“我们中国人讨厌的不是日本人,而是强盗、侵略者。一千年前,我们是不讨厌日本人的,盛唐的那段往事,让我们一直自以为是师长之国,甚至民国十二年你们日本关东发生地震时,我们中国人还为你们捐款赈灾。小林,我们共事两年,你是个很好的员工,谦虚好学,就像盛唐时来华的留学生和遣唐使。我很高兴遇到你,希望我们能保持这份友谊,永不变质。”

小林抚子接过纸巾,擦干眼泪挤出一副笑脸:“谢谢你,云先生。你和孟律师的订婚典礼我就不到场祝贺了,祝福你们白头偕老。”

犹豫了片刻,她小声说:“云先生,上海不安全,你和孟律师要早做打算。”

云观澜点点头:“我明白,祝你一路顺风。”

小林抚子走后不久,云观澜也捞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他开车直奔孟氏事务所而去。

事务所里只有孟聆笙一个人,她正伏案写东西。孟聆笙嫌热,把衬衫袖子高高挽起,像是遇到了什么症结,她停笔蹙眉思考了一会儿,思考得艰难,不自觉地咬起钢笔头来。

云观澜斜倚在门口欣赏了一会儿未婚妻奋笔疾书的姿态,这才走进去,放下手里拎着的桂花绿豆汤:“歇一会儿吧,我的孟大律师。”

绿豆汤盛在瓷罐里,瓷罐放在塑料盒里,塑料盒里堆满了冰块,再用一层棉被把塑料盒包起来,层层保护之下,从联懋到事务所,横穿大半个沪城后,绿豆汤还是凉丝丝的。

孟聆笙上楼取两个小碗和汤勺,两个人坐在办公桌前,头对着头喝绿豆汤解暑。

余晖耀眼金红,窗户半开半掩,风撩窗帘哗啦啦作响,落地风扇吱呀呀地转,水门汀地板上小陈出门前泼过水,还未干透,一片亮汪汪。

隔壁家客厅的窗户也开着,无线电的声音蜂蝶儿般长翅膀似的飞进事务所来,周璇用甜腻腻的嗓子在唱《花开等郎来》——

“满园鲜花开,独自徘徊,

郎君一去不回来呀,

花容儿憔悴,懒依梳妆台,

人儿呀今何,花儿为谁开。

薄命伤情怀,盼想郎,

低头慢步下琼宅……”

云观澜轻踢一下孟聆笙的鞋尖,笑盈盈地问孟聆笙:“你刚才,有没有在等我来?”

孟聆笙舀起一勺漂着桂花瓣儿的绿豆汤往他嘴里塞:“等啦,等来一条大色狼!”

两个人笑闹间,身后的门突然被敲响。

云观澜扭头一看,郑无忌正站在门外,一脸阴沉地望着他们。

云观澜正握着孟聆笙的腕子,见郑无忌来,索性用力把孟聆笙扯到自己怀里:“郑推事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郑无忌迈进门来:“我来找这里的主人。”

云观澜挑眉笑道:“巧了,聆笙已经和我订婚,我们夫妻一体,我就是这里的主人。”

郑无忌也笑了:“是吗?结论不要下得太早,云先生和孟律师订婚典礼都还没举行呢。当年我郑家可是送过书纸收过回帖的,遇到个言而无信的人,不照样是一场空。”

云观澜扬起嘴角:“不劳郑推事担忧,我的未婚妻是个一诺千金之人,启事既登,万死无悔。”

孟聆笙仰脸看向云观澜,轻声道:“放开我。”

云观澜放开手,孟聆笙站起来,整理了一下因打闹而凌乱的衣衫:“郑大哥,对于十一年前的事情,我万分抱歉,但也到此为止了。如你所见,我要和云先生订婚了,八月八号联懋闸北片场,你若赏光来,我们必然奉若上宾。”

郑无忌冷笑:“十一年前发过的毒誓,看来你已经忘了。”

孟聆笙道:“我一刻不敢忘,但很抱歉,我是个无神论者,不信什么黄泉报应。”

郑无忌目露阴鸷:“那么,四年前我对你说过的话,你也不记得了?”

四年前,林阿蛮死后,他曾威胁她,要让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这一生所有努力都白费,所有梦想都成空,所有她爱的人都触不可及,所有爱她的人都不得善终。

孟聆笙微微一笑:“我记得。可是郑大哥,既然你已经打定主意不放过我,我为什么不给自己找一个盟友呢?”

云观澜冷眼看到这里,才笑着揽过孟聆笙的肩膀:“郑推事,底牌都已经出尽,你还有什么胜算?”

他俯身在孟聆笙耳边轻声说:“我有些话要单独和郑推事说,你自己出去转一转好不好?”

孟聆笙不疑有他,朝郑无忌点点头:“郑大哥,再见。”

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长街尽头,云观澜这才回到屋里。

郑无忌收起了所有文质彬彬的伪装,目光冷而狠毒地看着云观澜:“你想说什么?”

云观澜在孟聆笙的椅子上坐下:“西方人的《圣经》里有一句话,叫‘凡走过的必留下痕迹,凡寻找的必能找到’,这句话对你我而言再恰当不过。”

“这些年来,你利用职权,对林阿蛮杀夫案施加不正当影响;通过贿赂干涉联懋电影审查;私下投资九州电影,利用九州在商业上对联懋进行打压。桩桩件件,你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但夜路走多总会撞鬼,你的痕迹已经被我找到,我已攥在手里,且不说前两项,如果我没有记错,民国法律明文规定,于政府任职者不得经商。

“云某做人做事喜欢留一线,如果郑推事愿意从今天起回归正道不再为难我们夫妻,这些往事云某都会压到箱底。但如果郑推事一意孤行,希望你明白,你面对的不再只是一个强揽责任心中有愧的小女孩,而是一个女律师和深爱她的丈夫。”

郑无忌的眼神阴狠如毒蛇:“如果我是你,我会当机立断斩草除根。”

云观澜轻轻一笑:“这就是我与你的不同。更何况,郑推事,我同情你。”

郑无忌皱眉:“同情?”

云观澜按住案头被风吹起的书页:“郑推事,你对聆笙,没有那么简单吧。”

郑无忌脸色骤变。

云观澜自顾自地说下去:“第一次见你时,我就隐约觉得不对,你看她的眼神太复杂,有时甚至让我觉得熟悉。”

“我听聆笙讲你们的往事,她说,那年郑二公子去世,你拿枪闯进孟家,枪口对准的却是孟重光。如果真的恨,为什么不杀聆笙,反而要杀她的弟弟?

“直到不久前,我看到一张《杀夫》开机时的照片,照片里,我在看聆笙,那眼神让我瞬间想起了你。

“你和郑二公子一样,都对聆笙有情,没想到在你留学期间,弟弟捷足先登。或许你也挣扎过,但对弟弟的亲情压过了爱欲,可能你原本已经接受了命运,却没想到聆笙竟然退婚,间接导致了令弟的死亡。你认为,是你爱的一个人害死了另一个你爱的人,所以你才这样恨,因为你的恨的背面,是难以启齿的爱,和难以承受的愧疚。

“想明白这些后,我很同情你,可是我也瞧不起你。

“你自己难以承受,就把愧疚强行转嫁到聆笙身上,你的爱太自私太可怕了。

“其实你原本是有机会的,你心里明白,令弟的死不该由聆笙负责。聆笙并没有排斥任何人,她追求的不过是婚姻自由和她的法律梦想。你都已经为她改学了法律,你原本可以做她的志同道合者,光明正大地追求她。长此以往,未必不能如愿,可是你偏偏要做她的敌人,偏偏要伤害她。

“你沉沦于往事,不仅毁了自己的一生,还想拉聆笙陪葬。最可笑的是,你甚至都不敢以真面目面对聆笙,只敢借着一个亡者的名义接近她。”

长久的沉默,满屋子只听见风声。

郑无忌缓缓开口,他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刻骨的恨意,仿佛无间地狱中爬出的恶鬼:“我发誓,你会为今天的话付出代价。”

云观澜和孟聆笙的订婚典礼定在联懋的闸北片场举行。

典礼由金牌导演孙霖策划,现场布置由美术部负责人操刀,道具组的员工们提前一天布置好了礼堂,摄像师老陈将为这场订婚典礼做影像记录。

国难期间一切从简,这场订婚典礼,可以说是联懋内部的又一次聚会。

除了联懋诸人,云观澜和孟聆笙只请了一些亲近的朋友。

比如傅思嘉。

傅思嘉穿一身于远东第一厅初见云观澜时的红丝绒礼服裙,明眸皓齿,肌肤胜雪,艳丽无比。

衣香鬓影,觥筹交错,这是民国二十六年盛夏里,联懋最后的一场繁华。

晚宴时,坐在主桌的依旧是当年云公馆除夕宴上的一帮旧人,云观澜和孟聆笙的父母都已经不在了,这一帮旧人就是他们最亲近的人。

除了除夕宴旧人和卫仲衡,作为云观澜和孟聆笙的朋友,孟聆笙事业的起点,云观澜事业的伙伴,傅思嘉也坐在主桌上。

孙霖感叹:“真没想到会是孟律师,我一直以为是傅六小姐呢。”

余玫瑰揶揄他:“难怪你的爱情戏拍得那么糟,真不知道嫂子是怎么让你骗到手的。”

傅六小姐微笑着呷一口酒:“你们都误会了,我和云先生,事业上是合作,谈恋爱也是合作。”

她向众人解释那半年的前因后果:“都是因为我把老太太接到了上海,老太太还是乡下人思想,觉得人非结婚不可,天天在我耳边念,恰巧云先生那边又有个林馥缠得紧,所以我们两个一拍即合。其实我是为清净,他是为让小姑娘断念头,演戏罢了。”

众人恍然大悟,余玫瑰大笑:“傅六小姐这演技,幸亏不吃演艺饭,否则我们可怎么活。”

傅思嘉笑着摇摇头。

孟聆笙望着她,心里疑窦丛生。

云观澜是演戏,这她是相信的,但是傅思嘉真的也只是演戏而已吗?

孟聆笙想起回国后第一次见傅思嘉,傅思嘉讲起她不在的这三年里,自己是怎样和云观澜并肩奋斗的。傅思嘉讲联懋的扩张,讲联懋和宣传部的智斗,讲片场大火之中的生死与共……那天下午,她一次“云观澜”三个字都没有说,而是一直在说“他”。

傅思嘉突然举起酒杯,打断了孟聆笙的思绪:“借这次聚会,我要宣布一个消息。”

大家扭头看她。

傅思嘉微微一笑:“我要出国了,去英国,船票已经买好,就在明天。”

她少年时代曾在欧洲游学,这一走也算是故地重游。

只是这一走不知何时才能再见。

傅思嘉怅惘的神情中带着几分凝重:“上个月底,平津已经失陷,我在政府任职的朋友告诉我,下一个战场或许就是上海,诸位也早做打算吧。”

有人迟疑地道:“不会吧,上海有租界和《淞沪停战协定》啊。”

傅思嘉摇头:“中国人的土地,怎么能指望外国人来守卫,都是侵略者,一丘之貉罢了。”

她按熄香烟:“不说这些扫兴的话了,今天是大好的日子,我建议大家一起举杯,祝云先生孟律师百年好合,祝我一帆风顺,也祝我们所有人岁岁平安,希望未来某日,我们还能在这里重聚,再说当年。”

傅思嘉还要赶明天上午的船,喝过酒后便要先告辞。

她站起来,歪头看云观澜:“怎么样,前男友,我要走了,后会无期,不拥抱一下吗?”

满桌子人一起起哄,云观澜绅士地笑:“我如今可是有家室的人了,干什么都得老婆大人先批准啊。”

嘴上这样说着,他还是站起来,张开双臂与傅思嘉拥抱了一下。

他扭头对孟聆笙道:“我去送一下六小姐。”

他替傅思嘉取下挂在衣架上的包,和傅思嘉一前一后走了出去。

屋外已是满天星斗,与里面的热闹比起来,外面阒无人声,云观澜问傅思嘉:“走得这么突然,事情都处理妥当了吗?”

他不问她为什么走——他知道原因。

情场之上,云观澜从来是个聪明人。

傅思嘉淡而苦涩地一笑:“先知报社和远东第一厅我已经转手了。至于联懋,我不打算退股,从今天起,我就只做个投资吃红利的二老板,至于拍什么和怎么拍,这些烦心的事儿都让你这个大老板费心去吧。”

云观澜点点头:“你在国外,自己小心。”

傅思嘉问他:“我刚才在饭桌上说的事,你有没有什么计划?”

云观澜明白,她指的是“早做打算”这件事。

“我其实有些犹豫,你也知道,两年前我就开始在香港物色合作伙伴,跟香港嘉运电影合资成立了嘉懋。但是我又觉得,英法美德都在上海经营了多年,利益深厚,就算打仗,或许也到不了北平那种地步。联懋在上海筹谋了这么多年才走到今天这步,我实在难下决心连根拔起移植异地。我想再观望一下,就算走,我也想尽量多带些员工。”

傅思嘉叹一口气:“你自己都在观望,要说服那么多人跟你一起背井离乡,难度可想而知。总之,太平一天是一天吧。”

她从包里拿出一封信来:“我在法租界公议局有朋友,这封信给你,如果有事,你可以找他帮忙。就到这儿吧,不必再送了。”

她把信塞到云观澜手里,独自走下台阶。

走到汽车旁拉开车门,像是又想到了什么,她转过身来看着台阶上的云观澜:“孟律师会煮鸡汤吗?”

云观澜一愣。

不等他回答,傅思嘉笑一笑:“没什么,我走了。”

她钻进车里,“砰”地带上车门,消失在夜色之中。

车上挂着一枚吊坠,在她眼前晃晃荡荡,吊坠里镶嵌着一张照片,是去年在孙霖婚礼上她和云观澜的合影。

她和云观澜站在一起,看着孙霖挽着新娘到处敬酒,心里突然生出一种暖而痒的感觉,像种子遇到春雨萌芽,像冻疮遇到春天解冻。她对云观澜说:“其实现在看看,觉得结婚也没那么可怕,挺有意思的。”

云观澜斜着眼睛笑她:“三日入厨下,洗手做羹汤。六小姐,做人家媳妇儿可是要会煮汤的,你这双手呀,就只会捉笔写檄文,举杯邀明月。”

那时她嘴上反驳云观澜:“怎么?就非得女人煮汤,男人不行?”

话虽这样说,那天晚上回到家后,她却扭扭捏捏地请教起母亲怎么煮鸡汤来。

学了足足小半年,枉死了几十只鸡,得知云观澜和孟聆笙订婚消息的那天,傅思嘉才终于大获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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