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昀陷入了沉思。坦白来说,陆追所言的确在理,这城中现如今破破烂烂,并没有剩下什么值得被觊觎,相反还日日闹鬼,旁人该避之不及才是。思索再三,他总算退让一步,问道:“那两位想要我做些什么?”
“先说说看,这城里究竟是怎么回事。”陆追道,“我来时向百姓粗粗打听过,据称是有身形魁梧的恶鬼进城抓人?”
“是啊。”刘昀叹气道,“已经好几个月了,也不知究竟是什么怪物,刀枪不入力大无穷,一拳就能将城中最精壮的拳师打晕拖走。”
“可有卷宗?”陆追又问。
刘昀点头:“有。”
“先拿来看看。”陆追拉过椅子坐下,“大人也莫再犹豫了,早些将这城中的事情解决掉,我们也好早些赶去西北军营。对了,你方才说谷阳渡的事情,我也已经听到了,若我们此行当真是为探听消息而来,哪里还用得着进屋打草惊蛇,现在早该走了,是不是?”
刘昀微微一僵,若没记错,在说完谷阳渡之后,他还与夫人调笑了一番,这……一大把年纪难得没正形一回,却被外人听了个干净,不由面上一热,很是羞愧。
“咳。”陆追转移话题,“谷阳渡是何处?”
“是距此地数百里的一处风沙渡口,驻扎着大楚西北军的分支,由李洋副将统辖。”萧澜道,“若大漠中战事激烈,这支军队便会前来增援,其余时候则都在谷阳渡。”
“为何要一直待在谷阳渡?”陆追又问。
“那里穷山恶水,常年闹匪患。”萧澜道,“经常杀完一轮又冒出来新的一轮,百姓苦不堪言,贺将军便派了驻军常年镇守。”
“原来如此。”陆追了然。
“萧少侠原来对西北局势如此熟悉。”刘昀抱着卷宗过来,足有厚厚一摞。
“这么多?”陆追随手翻了两下,就见上头一条一条,记载很是详细,落款都有一个小小的“茂”字。
“这就是师爷,他名叫张茂。”刘昀叹了口气,“关于他失踪一事,在这一叠中,是我亲自写的。”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萧澜点起烛火,将桌上照挺亮堂。陆追将那些卷宗大致翻阅了一遍,倒是与城中百姓所言一致,都说是从三个月前开始闹鬼,刚开始的时候,县衙曾组织了一批弓箭手埋伏在高处,想要将其射杀,谁知那些怪物竟能刀枪不入,宛若周身都罩着金钟铁甲,蒲扇般的巨掌只凌空一扇,底下的人就会被震晕一片。几次三番下来,眼看着城中越来越空,官府只得下令让百姓都躲在家中,平时若没有事,绝对不可出门。
师爷张茂就是在那时奉命前往谷阳渡,结果至今音讯全无,生死未卜。
“为何要派个文人书生前去求援?”陆追对此抱有疑虑。
“师爷并非文人,他是军中武夫,会拳脚功夫的。”刘昀道,“甚至还能称得上是高手。”
“那出城者死,又是怎么回事?”陆追又问。
“是一张夹在师爷血衣中的字条,一道丢在了县衙前。”刘昀叹道,“对方显然是想切断长风城与外头的联系,为了避免引起百姓恐慌,我并未将此事公开,只下了一道命令,无论是谁想出城,都需得事先报备官府,经由我同意。”
“大人想得很周到。”陆追合上卷宗,“我看完了。”
“少侠有何看法?”刘昀忙问。
陆追道:“大人先不必忧心,那血衣虽说看着瘆人,不过我猜师爷八成没死,甚至说不定连伤也未受。”
“何以见得?”刘昀追问。
“第一,这般大张旗鼓装神弄鬼,为的就是虏走年富力强的劳力,师爷身为武夫又强壮有力,对方想来也不舍得杀。”陆追道,“第二,若当真杀了,那为何不干脆将尸首扔到县衙门前,岂非更有震慑力,又何必只丢件破破烂烂的衣服。”
“也是。”刘昀点头,“少侠这话有几分道理。”
“不如我伪装成城中百姓,前去谷阳渡求援?”陆追提议,“要是被对方抓走,正好一并揪出幕后黑手。”
刘昀点头:“好。”
见他答应得如此爽快,陆追反而一乐:“大人也不多考虑考虑?”
“事到如今,哪里还能容我多加考虑。”刘昀起身拱手,“城中闹鬼,我身为地方官却无力保一方乡民平安,已然惭愧至极,两位少侠既是来了,我也就不再怀疑了,还请仗义出手,还长风城一个安稳才是。”
陆追道:“那便这么定了,不过我还有一件事,要劳烦大人出手相助。”
刘昀道:“少侠但说无妨。”
陆追道:“帮我喂两天马。”
刘昀:“……”
刘昀试探:“只这件事?”
陆追答:“只这件事。”
三日之后,两匹黑色骏马疾驰出城,向着西北而去。
从长风城到谷阳渡,中间隔着连绵不绝的碎石戈壁,越走便越荒凉,经常几天几夜也见不到人。这天入夜后,陆追守着火堆,嘟囔道:“忒不守信用。”
“什么?”萧澜问,“我?”
“对号入座倒是挺快,这与你有何关系。”陆追笑道,“我是在说那些怪物,我们离开长风城已有十余日,至今也不见有人来抓,再走下去,怕就真到谷阳渡了。”
虽说到了谷阳渡,就能将西北驻军引去城中,百姓也能暂时重获平安生活,可却绝非长远之计。一来朝廷大军不可能一直留在城中,总有离开的一天,二来即便对方当真放弃了长风城,可西北还有许多别的城池,难保不会鬼影重现。如此一想,还是需得在途中就将幕后黑手引出,一网打尽后,方能永绝后患。
萧澜将烤饼夹上肉干,和水囊一道递给他。
陆追摇头:“硬。”
萧澜道:“那是你不会烤。”
陆追抱着怀疑的态度张开嘴,咬一口后还当真挺好吃,连里头坚硬的风干肉也被烘得又酥又脆。
“吃完。”萧澜道,“夜半天寒,全靠着这点食物暖身子,再难吃也得咽下去。”
陆追歪着脑袋捧着大饼,吃得颇为心不在焉,还在想鬼怪的事。萧澜看得好笑,也没出言打断,就只坐在火堆对面看着他——即便是用易容的药水将脸染得蜡黄枯瘦,也依旧挺好看,正所谓情人眼里出西施,无论心上人变成什么模样,都要好好供在家中,千金不换。
“你在看什么?”陆追突然问。
萧澜道:“看你。”
陆公子心里微微一动,抬头与他四目相接。如此漫漫长夜,同守一堆篝火,似乎无论如何都该发生些什么,但可惜两人此番都有任务在身,又一个易容成了黄脸病鬼,另一个满脸都是络腮胡子,模样丑陋滑稽,着实很不适合郎情妾意你侬我侬。
陆追只好又不甘不愿啃了一大口饼。
萧澜道:“今晚怕是不能睡了。”
陆追问:“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