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娘因看乔大户房子而引起半夜堕胎,作者明言:“幸得那日西门庆在玉楼房中歇了。”玉楼何不告诉西门庆乎?再看次日一早,玉楼就来探望月娘,问月娘:“他爹不知道?”月娘答:“他爹吃酒来家,到我屋里,才待脱衣裳,我说你往他们屋里去罢,我心里不自在。他才往你这边来了。我没对他说。”两个女人,各有心机:一个不肯告诉西门庆实话,免得引火烧身,使西门庆怪罪自己,又有些个做贼心虚,所以次日早上特意来问月娘身子如何,又问他爹是否知道,唯恐月娘在西门庆前告状连累自己也;另一个则愚钝而又要面子,一定要遮说男人乃先到自己屋里脱衣服(打算在此就寝安置之意),又是自己把男人送进了玉楼房中。月娘之所以不告诉西门庆者,也是怕西门庆埋怨自己擅去乔大户家看房子也。二人各有各的小算盘,心口如画。读者必须仔细体会揣摩,庶不辜负作者用心。
三其他
官哥儿受惊,请了刘婆子来看,西门庆听说道:“既好些了,罢;若不好,拿到衙门里去拶与老淫妇一拶子。”刚刚有一点权力,便满心要滥用,要炫耀。权势之感染力与腐蚀力可谓深矣。
瓶儿一片苦心,要讨金莲的好,因为自她生子得宠以来,金莲是最脸酸的。此回是瓶儿第一次推西门庆去金莲房里歇宿,金莲见西门庆进她的房,“如同拾了金宝一般”。此语正是第二回中金莲见武松搬回家来住时用过的。又可见自从瓶儿生子,西门庆和瓶儿越来越“一夫一妻”起来,很少来找金莲了。
金莲、春梅合伙戏弄陈敬济一场,虽然是调情,倒使人想起《红楼梦》众人戏弄刘姥姥:也是故意用大杯(茶瓯子)为之盛酒,而且又不给下酒菜,只给他两个硬核桃;后来又一定磨他唱曲。至于外面铺子等着敬济做买卖,金莲偏不肯放他去,则隐然与十六回中,瓶儿催促西门庆动身回去料理买卖相对照。
陈敬济失落了钥匙,金莲扣住不给,说:“你的钥匙,怎落在我手里?”与二十八回中陈敬济拿着金莲的鞋,说你的鞋子怎到得我手里针锋相对。陈敬济则戏称金莲是“弄人的刽子手”——与二十六回中蕙莲骂西门庆的话一模一样。
金莲惯会说谎,每次说谎,都把罪名推到瓶儿头上:二十九回做鞋是一例,这一回又谎说是瓶儿置酒请潘姥姥。一来见得不请也正在西门庆家做客的吴大妗子而独请潘姥姥,是厚金莲而薄月娘;二来陈敬济同席吃酒,金莲也晓得不妥当也。《红楼梦》中宝钗偷听到丫鬟小红和坠儿的私房话,却推到黛玉头上,便是同样道理。
西门庆要买乔大户的房子,在第二十六回中第一次写出,当时西门庆对蕙莲说,将来买了乔家房,就分给她三间房居住。如今房子已经买下,又从陈敬济口中说出西门庆正在对门看人收拾。又说乔大户搬到东大街上,花了一千二百银子,买了所好不大的房子,门面七间,到底五层,“与咱家房子差不多儿”。乔大户搬入大房子,必是因为得了一注横财。横财何由而得?窃谓还是盐商王四峰的贿赂。试想:第二十五回中,西门庆陪着乔大户说话,就是在谈王四峰事,王四峰托乔大户拿了二千两银子来求西门庆,西门庆拿了一千两银子求蔡太师,西门庆从中赚了一千两银子使,则乔大户乃始作俑者,又焉可不落下一笔好处费乎!二十五回刚刚写乔大户来找西门庆求人情,二十六回就插入西门庆要买乔大户的房子,其间的前因后果,无丝有线,读者可以慢慢琢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