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娇儿的丫头夏花偷了金镯子被发现,西门庆拶了她一顿,说明天要卖掉她。回房后,娇儿的侄女李桂姐甚是说她:“你原来是个傻孩子!”词话本作“你原来是个俗孩子!”这里下“俗”字比下“傻”字好,虽然“俗”与“傻”形状相近,也可能是手民误抄,然而“俗”既是意料之中,也是意料之外:偷东西的人品格低下,自然可以当一个“俗”字,读者乍看会以为桂姐对偷盗之事十分轻蔑,但是再看下去,便发现她认为“不俗”的做法,却又根本不是不偷东西,只是教夏花儿偷了东西交给娇儿而已,讽刺意味便格外浓厚。桂姐教唆夏花儿的行径,与妓院里面妓女得财交给老鸨子没有任何不同,倒的确是桂姐的青楼本色。桂姐又说:“不拘拿了什么,交付与他,也似元宵一般抬举你!”元宵是娇儿的另一个丫头,听起来似乎已经久惯此道了。
夏花没有被撵出西门庆家,全仗桂姐一人之力。《红楼梦》第五十二回“俏平儿情掩虾须镯”,也以丢镯、拾镯、晴雯打骂撵出小丫头坠儿做出一段锦绣文章。晴雯不听人劝,定要立时撵出小丫头,正和这里西门庆终于听了桂姐劝告不撵夏花儿相映照,乃善读《金瓶梅》的红楼主人特意写晴雯疾恶如仇、眼中揉不下砂子的性格。奈当时怡红院众侍女中排首位的袭人因送母殡不在,回来后得知坠儿被撵,虽然没说什么,“只说太性急了”,但心中未免会觉得晴雯没有等着自己回来再处理而感到不快。月娘在下回中怨西门庆听了桂姐之言而留下夏花是同样的道理——不一定是多么在乎赏罚不明,而是不高兴桂姐去求了西门庆,没有来求自己也。
自瓶儿生子以后,这是第三次写瓶儿撺掇西门庆去金莲屋里歇宿。而自从瓶儿生子,作者再也不肯描写西门庆与金莲的做爱情景,只用“上床歇宿不题”,“如被底鸳鸯、帐中鸾凤”这样的字眼笼统过去。《金瓶梅》里面的做爱描写都是作者有目的有计划的组织安排,不能视为书中的点缀或者作者媚俗的手段,否则岂可放过西门庆去金莲屋里歇宿这样的机会?作者不过是在表现近日以来,自从瓶儿生子,金莲屡因出言讽刺而触西门庆之怒,西门庆对金莲的感情和兴趣不如从前罢了。
此回绣像本卷首引用了周邦彦的词《满江红》之上半阕,末句云:“背画阑,脉脉悄无言,寻棋局。”这半阕词,全为描写瓶儿、银儿下棋消夜而引。词里所说的棋局,却不是象棋,而是弹棋,取弹棋局“心中不平”之意,是南朝乐府常见的谐音双关手法。瓶儿虽然平时不言不语,但是心中不平久矣,这里遇到性情比较温厚的银儿,便把满腹不平事尽情倾吐而出。然而瓶儿抱怨归抱怨,心情基本上还是满足的,特别是金镯子找回来,洗白了自己屋里的奶子丫头,使背后嚼舌的小人无从置喙,所以瓶儿格外觉得松了一口气。二人下棋消夜,张竹坡认为与金莲雪夜琵琶作映,这是对的,但这里虽然西门庆不在,整个氛围却温馨闲适,完全不同于金莲屋里的幽怨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