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文人沈德符《万历野获编》卷二十五记载《金瓶梅》一条下写道:“原书实少五十三至五十七回,遍觅不得。有陋儒补以入刻,无论肤浅鄙俚,时作吴语,即前后血脉亦绝不贯串,一见知其赝作矣。”
关于沈德符的这一段话,《金瓶梅》的研究者众说纷纭。有意思的是,词话本与绣像本的这五回,尤其是五十三至五十五回,非常不同。且无论是否二本之中这五回都是陋儒补以入刻,先后情节的异同上来说,词话本漏洞百出,远远不如绣像本精细。
词话本作月娘关心官哥儿,次日一早起来就去看望,听到金莲、玉楼背地说她生不出孩子便巴结官哥儿,心中怨怒,对天长叹:“若吴氏明日壬子日,服了薛姑子的药便得种子,承继西门香火,不使我作无祀的鬼,感谢皇天不尽了。”所谓承继西门香火、不作无祀之鬼,都是相当无理的说法,因为月娘所关心的,在于有一个自己的儿子,以加强自己的地位,否则官哥足以承继香火,而且月娘作为正室,自然会得到尊奉和祭祀,这两点都不是问题的所在。此外这里的叙事未免在时间顺序上有所颠倒:西门庆与应伯爵、谢希大、桂姐等人喝酒,剃头师傅小周来给官哥儿剃头,是四月二十一日的事,当时月娘让金莲看历日,问壬子日是哪一天,金莲说是后日(四月二十三日)。次日四月二十二日,西门庆去赴安、黄二主事的酒宴。而金莲、瓶儿等请月娘在花园吃酒,黑猫惊了官哥儿。“睡了一宿,到次早起来”,就应该已经是二十三日了,而月娘在这一天长叹“明日”云云,便不能落实。
同一天,说金莲因“昨日”和敬济在花园雪洞里面偷情被玉楼冲散而在屋里闷闷不已,也害得陈敬济“硬梆梆撑起了一宿”。这一天(二十三日)的黄昏,陈敬济悄悄到来,终于初次与金莲得手,而这时恰好西门庆赴宴回来,二人不得尽兴而罢。按,西门庆从头天四月二十二日早起赴安、黄二主事之酒宴,也不应该连吃一天一夜才回来。又说西门庆来家时喝醉了,本要来找金莲的,结果错进了月娘的房,月娘为要“明日二十三日”壬子行房,推他出来。言“明日二十三日”者,又似乎还是二十二日,更显出作者的粗心大意。西门庆走错房门也不合情理,因月娘、金莲住处一后一前,相隔甚远,又不是紧邻,无论喝醉到何等程度,都不应走错。
又,应伯爵来找西门庆要许给借李三、黄四的五百两银子,西门庆开始故作忘记,后来又赖账不想借,“应伯爵正色道:‘哥,君子一言,快马一鞭。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完全不符合应伯爵的口吻。此外伯爵为李、黄二人作中人赚钱,是瞒着谢希大的,可是此回却写二人一起“分中人钱”,又说“那玳安、琴童都拥住了伯爵,讨些使用,买果子吃。应伯爵摇手道:‘没有,没有。这是我认得的,不带得来送你这些狗子弟孩儿。’”试想那玳安是何等人物,哪里会“拥住了伯爵”讨钱?伯爵又怎会对玳安说出这样的话?后文又说西门庆开玩笑问应伯爵“前日中人钱盛么”,更是胡说。又写月娘对瓶儿解释为什么她会一天没有来看官哥儿,是因为听到潘金莲的闲话,倒好像月娘每天都必去瓶儿房里看孩子。而瓶儿便对着月娘说:“这样怪行货,歪刺骨,可是有槽道的!”完全不像瓶儿嘴里出来的话,倒好像是金莲的口气了。又写官哥儿不好,先后请了施灼龟、刘婆子、钱痰火来弄神捣鬼,西门庆本来最不信这一套,现在居然也跟着钱痰火拜神君。总之,这样的漏洞数不胜数,而且叙事淡而无味,不像原作能够把一系列的家常琐事写得须眉飞动。然而也只有看到赝品,才更知道原作者有怎样的绝世才华。
绣像本无月娘关心孩子、金莲背后讥刺、月娘怨怒一段。以西门庆二十二日在刘太监庄上和安、黄、刘三人饮酒的情形开始本回,次写金莲、敬济趁西门庆还没回来而偷情得手,然后西门庆回家,进了月娘的屋里,月娘为了要和他在壬子日行房,约他次日晚上来,西门庆便进了金莲的房,摸到金莲下面,道:“怪小淫妇,你想着谁来?兀那话湿搭搭的。”把金莲与敬济的偷情写得十分惊险,把西门庆写得十分糊涂,又符合情节发展的时间顺序与事物之情理,比词话本精细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