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结束,两人并排躺在地毯上,烤着炉火。卢克镇的夜晚是如此宁静而乏味,麦克完全没有办法想象一个少女在这样空虚寂寞的小屋子里是如何度过3年的时光的。
“玛丽,你就在这里自己住了3年么?”麦克看着天花板:“你就没有别的亲戚?”
“没有,我爸爸和妈妈都不是本地人,我从未听他们提起过自己的亲戚,自从我记事开始,所有的记忆都留在这个小镇上。”
“外来人?”麦克来了兴趣:“那他们为什么要来这个小镇呢?”
“老实说我也不是很清楚。只有一些来自父母嘴里口述的信息。”玛丽侧过身子对着麦克:“我是降生在卢克镇上的,刚记事那会的我并不懂太多的事,但我确实记得被当地人用异样眼神盯着的样子,我曾就这个问题问过我妈妈,她告诉我,我一家并不属于这里,我很好奇,但她并不愿多说;直到去世的那个晚上。”
玛丽目光渐渐失去焦点,那是在回忆过往的表情,麦克并没发话,玛丽就这么兀自说了下去。
“母亲的身体不好,在我印象里,她一直是坐在椅子上看着我玩耍,每当我把自己的捡到的战利品递到她面前邀功时,她总是轻轻抚摸我的脸蛋,带着淡淡地微笑;她喜欢给我讲故事,讲来自外面世界的故事,她去过好多地方,亚洲,欧洲,非洲,最后来到了美洲,她和爸爸的足迹遍布这个世界的各个角落;那时的我对听到的这些有趣的事物哪里把持得住,总是才缠着她带我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她总是微微笑着和我保证,自己的身体好了就会带我出去,可是她的身体就这么越来越虚弱。”玛丽的涣散的双眼渗出两粒晶莹的泪珠,在炉火的映照下熠熠生辉:“在我9岁那年,她就这么躺在床上,脸上挂着招牌式的微笑,抚摩着我的脸,爸爸跪在床前轻轻呼唤她的名字,眼泪像瀑布一样留下来;我好害怕,但是什么也做不了,任由她的手背蹭着我的脸,看到爸爸在哭,我也跟着哭,然后——”
玛丽的眼泪就这么滑落在地摊上,麦克伸出手,却不敢为她拭去脸上的泪痕。少女蜷缩着身子,像是一只把自己裹起来的刺猬,无形的针刺让麦克不敢上前。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少女才止住了眼泪,她熟练地用袖子一抹,擦去了了脸上的泪痕。
“抱歉,我有些失控。”
“不必道歉,你已经做得很好了。”麦克收回了想要为她擦眼泪的手:“你是个坚强的孩子,玛丽,你母亲会为你感到骄傲的。”
“谢谢你麦克,我好多了。”玛丽继续诉说她的故事:“那晚妈妈她合上双眼后,就再也没有醒来;爸爸撕心裂肺地哭着,可是也无济于事;那天晚上,我和他在妈妈床前守了一夜,天亮时,爸爸为我做了一顿早餐,嘱咐我自己在家待几天,就用雪橇把妈妈带走了,他是要把她葬在迷失森林里;他这一走就是5天,我一个人在家啃着剩面包充饥,那时多亏了吉尔奶奶的帮助,我才不至于挨饿受冻,直到第5天后,爸爸胡子拉碴狼狈地回到家里,他躺在地摊上什么也不说,我跪坐在他身旁,他就把头枕在我腿上,然后哭了好久……”
玛丽目光柔和起来。
“你知道吗罗伯特,爸爸那时就像一个孩子一样,在我怀里流着眼泪,我从未见过他这么悲伤;在我看来,他一直是个很强大的男人,每当他抱着柴火,又或者带着森林里捕获的猎物时,我都会崇拜地看着他,为有这样一个父亲感到无比骄傲,他总是这么耐心地教我各种知识和文化,陪我嬉戏玩耍,为我驱散夜里的梦魇,他在我眼里是无所不能的;可是那一刻,我觉得他就是个无助的孩子。我抱着他枕在我腿上的头,用手梳理着他棕色的卷发,心里暗暗决定以后要代替妈妈给他幸福;可是自从妈妈离开后,爸爸变得越来越沉默寡言,他常常跑进迷失森林去看妈妈,一去就是一天一夜,每次回到家都喃喃自语,而我问起他为何如此不安时,他告诉我他觉得妈妈会被当地人的丛林活动所惊扰,直到有一天,他告诉我,他要把妈妈的尸骨搬到森林的深处去,因为担心他的安全我极力阻止他,而他什么也听不进,当晚就进了迷失森林。”
玛丽盯着麦克。麦克喉咙一紧。两人四目对视,不用说,麦克也大概能猜到后面发生了什么。
“然后……”麦克试探性地打开话题。
“你一定以为他这一去就没再回来吧?”
“呃……”麦克没想到玛丽会这么问,一下子接不上话:“难道,难道……”
“嗯,一周后,他回来了,比上次更狼狈更疲惫,看着瘦了一圈的他我不知道自己心有多痛,他在我的搀扶下坐了下来,我给他端上的水被他一饮而尽,从森林里回来的他并不开心,面色更加凝重了,总是喃喃自语说:‘还不够,还不够!’我并不知道他心里在盘算什么,但无论如何,他能安全地回来,我就很开心;可是后来我才知道,虽然他的人回来了,但是他的心,永远也回不来了。”玛丽翻过身,面对天花板躺着:“自从那以后,他总是提着斧子进入森林,一去就是好几天,可是带回的东西却远远不如以前多,那些日子,多亏了吉尔奶奶的帮助,我才不至于忍饥挨饿,吉尔奶奶住在50米外的那间大房子里,她是安东尼大叔的妈妈,他们家养了好几只大角羊,时不时送些羊奶和吐司来给我;顺便说一句,安东尼大叔一家是卢克镇唯一不把我们当外人的一家人,安东尼大叔和汉娜婶婶没有孩子,他们夫妇俩和吉尔奶奶一家三口住在一块儿,当我降生时,他们是唯一送上祝福的人,而在我的成长过程中,他们也一直把我当自己的孩子看待;多亏了他们,我在爸爸不在的日子里才有所依靠;爸爸在家的时间越来越少,他每次进入深林都好像是去做什么大工程似的,回来都累得不成人样,而每次面对我的疑问他都敷衍了事,我怕他不高兴也不好深究,就这么让他离家越来越久。3个月后,他的一切行动突然恢复了正常,家里也被我们父女俩打理得井井有条,看着他日渐恢复的身体,我真的非常高兴,但我不知道,他养好身体是为了冬天的行动。”
“冬天的行动?”麦克听得入神,玛丽突然停了下来,他赶紧追问道“什么行动?”
“老实说我也不知道,我记得在我14岁的那个冬天,父亲在雪橇上带上了很多干粮,叮嘱我一个人照顾好自己,就拉着雪橇进山了。我不知道他这次会去多久,还是一样自己生活,然而爸爸他,1个月还没回来。我焦急地去找安东尼大叔,他当天就进入森林帮我去找爸爸,可是晚上回来时他没带回任何有用的线索——爸爸走得太深了。那之后,我一直以泪洗面,吉尔奶奶怕我有轻生的念头,搬到我家里来住,也多亏了她,我的情绪才得以稳定下来。就在我渐渐接受了父亲的离去时,他竟然回来了!那是2月中旬的一个落着暴雪的夜晚,那是一个冷得让我觉得无论盖多少层被子都不够暖和的夜晚,我和吉尔奶奶在床边摆了个火炉,两人在被窝里瑟瑟发抖,突然,重重的敲门声吓得我从被窝里跳了起来,我大喊着询问门外人的身份却未得到任何回应,我裹紧衣服忍着强烈的心跳打着煤油灯去开门,门被打开一个小缝,冷风灌进来让我一阵发抖,整个人都清醒起来,门上的重量突然增加,我力量不够被压退几步,门被冷风吹开,一个巨大的黑影也重重地摔了进来;我尖叫着往后退,直到看到地上的人影没有反应,吉尔奶奶把门合上,拾起我之前放在地上煤油灯凑近地上的人影;直到听见吉尔奶奶嘴里喊着我爸爸的名字,我才扑上去;他已经瘦得不成人样,满脸大胡子,嘴里喃喃不知说的什么,看着神志不清的他我和奶奶合力把他拖到了壁炉前,感受到温暖的他才安然睡去。”
麦克听得入了迷:“然后呢?”
“然后我们父女得以短暂的团聚。”玛丽眼里吐露着哀伤:“我说过,他的心再也回不来了;在那之后,他每天都显得坐立不安,夜里睡觉时也呼唤着我妈妈的名字,还不时说些奇怪的梦话。”
“奇怪的话?”
“‘溶化了!要溶化了!’他是这么说的,我不知道他这些话的含义,我只是隐隐觉得在他身上会发生什么事。”玛丽说道:“我知道我已经没有能力去阻止他了,他的心早已迷失在了那片森林里。关于THEMONSTER的传说,你一定不会陌生吧,罗伯特先生;可是夺走我父亲生命的,我想一定不是什么怪兽或者野兽,而是他自己。”
麦克没有回答,看着玛丽的神情,她是要继续说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