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江扫了一眼,抬手继续斟茶:“徐燃跟我不太亲近,有什么事也不会同我说,跟他妈妈就更少了,我以前没注意,这会儿想同他亲近,可他已经不需要了。所以,你能帮叔叔一个忙吗?”
程柔看着对方,有点茫然:“我?”。
“嗯,你帮我多看着他,我对他没别的要求,就希望他别再惹事受伤,如果是你的话,他应该会听的。”
程柔干巴巴地扯扯嘴角:“其实我们很少在一块,他也不一定会听我的。”
徐江的视线顺着杯沿落在程柔身上,咽下一口热茶后才笑道:“他当初可不是这样跟我说的。”
程柔摩挲杯壁的手指一顿,没明白徐江的意思。
“徐燃性子倔,开口让我帮忙的次数少之又少。有一次他跟我借了一笔钱,后来硬是自己出去兼职分毫不差地还我。所以我记得很清楚,当时他给我打电话,指明要转学去秦淮十三中。他虽不说,但我想应该与你有关。因为这件事,他才愿意心平气和地同我坐在一块吃饭,说到底,也是多亏了你。”
程莹拉开房门,锁头转动的声音惊醒了陷入回忆的程柔,程柔凭空一跳,莫名觉得慌张。
程莹把手上提着的暖水袋塞进程柔怀里,笑着摸了摸她的头顶:“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程柔搓了搓脸,答非所问:“奶奶,你和徐奶奶通过视频了吗?我听说她已经回秦淮了。”
“阿殊前几天就和我说了,还催我赶紧过完年回去呢,不过你想多待几天,奶奶就陪你一块多住几天。”
其实程莹并不喜欢待在津沽,她总嫌吵,没事还念叨着秦淮屋外的几盆花,而寒假初始就往这边赶,不过是她怕程柔想念父母。
程柔自知这一点,现下便摇摇脑袋,说:“我听奶奶的。”
上学时,课堂四十五分钟总是很缓慢,但放假时,一眨眼就是一星期,程柔常常觉得自己像一个自由自在的废物。但做废物的感觉太好了,以至于她把寒假作业拖到除夕当天才完成。
除夕当晚,程尚彦画了一幅水彩的全家福要挂在餐厅的墙上。程柔摆放碗筷时,他便叫住程柔让她看看位置是否合适,她点头,他才开始上钉子把画挂上。廖慧慧端着一盘热气腾腾的可乐鸡翅上桌,特地放在她的面前。
程柔默不作声,但内心里都能感受到他们在小心翼翼地亲近她,说来奇怪,他们原本就是一家人,却连亲近都显得刻意。她突然想起徐江的那一句:“我想要亲近,但徐燃已经不需要了”。
怎么可能不需要?家人的亲近是无论多大年岁都渴望拥有的东西。
“你才几岁啊,怎么总是一脸苦大仇深的?”程桉突然从身后探出头,伸出两指掐了掐程柔的脸颊,“给哥哥笑一个。”
程柔转身双手齐上,作势要打对方,奈何被程桉长手压住脑袋,愣是一拳都没打中。
程桉顿时笑得见牙不见眼,但怕程柔真生他的气,便松手从口袋里掏出红包,讨好地塞给程柔。
“来,给你的。”
程柔捏着厚厚的红包,陷入沉思。
程桉是把他的整个小金库都搬进去送她了吗?
程柔一脸震惊地转头看程桉,程桉退后两步,笑着伸手在头顶比心。
“新年快乐,哥哥爱你哦。”
程柔:“……”
她怎么感觉程桉自从参加完家长会之后,整个人都不太正常?
程柔原计划是晚饭后同家人一块看春节联欢晚会,但遭到程桉的严重反对,他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愣是把她拖到广场上看烟花表演和杂技表演,后面一块去吃了夜宵才回家。到家时已经接近十二点了,她走得匆忙,把手机忘在房间里,这会儿满屏都是同学的祝福。
程柔坐在床上慢悠悠地一一回复消息。张印在群里发了红包,顺带催了一波寒假作业,众人列队般整整齐齐地回复道:谢谢老师,老师再见。
程柔乐不可支,回复到最底下才看见徐燃从八点钟就开始给她弹视频,一共是十二个,最后一个是在半小时之前。她顿了一下,给对方拨了语音通话,徐燃秒接,只说了一句“等会儿”就挂了。
程柔一脸莫名其妙,坐在课桌前开始检查自己的寒假作业,五分钟后徐燃才弹了视频过来。
徐燃围着一条棕色的围巾,说话间有白色的热气不断往上冒,他凑近镜头却没看着程柔,像在把手机支撑好。
“你等我一下。”
徐燃冲镜头笑了笑,跑远了一段距离,开始点燃摆放在地上的烟花。程柔看着他从远处往自己这边跑,落在课桌上的手指突然颤了颤,在他身后是不断冉冉升起的火光,炸裂声之后就是成片的烟火,在茫茫黑夜中,璀璨又夺目。
徐燃摸了摸鼻子,后知后觉问:“你今天看烟花表演了吗?”
炸裂声接二连三地响起,徐燃不得不凑近屏幕说话,这么近的距离,程柔都能看见他冻得冒红的耳垂和湿漉漉的眼睛,像热气蒸腾出的水珠一不小心化在他眼里,一晃一明亮。
程柔顿了一下,道:“没有,这是今天我第一次看。”
徐燃抬眼看了看时间,拿着手机往前走,一脸郑重其事。
“还有一个东西要给你看。”
视频的镜头一晃,程柔才注意到徐燃在别墅的家里。徐燃风驰电掣般跑到二楼的露天阳台上,夜晚长风喧嚣,他微微眯着眼把镜头拉远,让程柔看到身后挂满红灯笼的秦淮河。
秦淮河蜿蜒而去像一尾红鲤鱼,两岸灯火与涌动的人潮在程柔的眼睛里微微晃动,河中央停靠着好几艘游船,通体彩光与河水一同荡漾。
徐燃微微侧过身,压低声音,一字一句像在擂鼓,骤然落在程柔耳边。
“今天的秦淮河很好看,我拍不出它的好看,可又实在想要分享给你。”
徐燃呼出一口热气,笑着舔了舔上排的小虎牙:“程柔,新年快乐。”
程柔握住手机的手一滑,堪堪抓住手机后又觉得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戳了一下,有点酸又有点软。
她把脑袋枕在膝盖上,轻声道:“新年快乐。”
4)
二月六号是秦淮十三中开学的日子,程柔陪着程莹提前两天回到秦淮。徐殊当时还未离开,整天兴高采烈地拉着程莹去逛花鸟市场,回来后,姐妹两人就坐在院子里聊天。程柔在屋内刚给周甜甜拍了一道物理大题的答案,就听到她们在讨论她与徐燃。
程莹说:“燃燃可乖了,经常过来给我帮忙,嘴又甜,一口一个奶奶叫得我心都软了。”
徐殊摇摇头:“哪能啊,他就一个臭小子,我看还是程柔乖,懂事有礼,成绩好!”
程莹立马笑眯了眼:“柔柔是一个好孩子,你别看她这样,心可细了。我回津沽那段时间,她怕我无聊,晚上总陪我一块听黄梅戏,但她哪儿听得懂啊,脑袋靠着椅背打瞌睡,还怕我发现。”
徐殊不甘示弱道:“唉,我家徐燃那小子就没什么优点,这半大孩子还总喜欢出去兼职,你不知道吧,上次他还偷偷拿兼职的钱给我买了一条围巾。”
“那是你的好福气,我家柔柔就只会读书,作画,拿拿奖状而已。”
“你才是有福的人,徐燃也只是会打打架子鼓,赚赚钱。”
程柔:啧,这一波明贬暗夸的高手过招让她大开眼界。
程柔正咋舌,她们突然抬头互相对视一眼,达成共识般凑在一块说悄悄话。程柔无意偷听,正想往房间走就被徐殊喊住了。
徐殊比程莹小几岁,一头齐肩小鬈发下围着一条深红色羊绒围巾,抬眼看程柔时眼底一片暖意。
“柔柔啊,你觉得徐燃怎么样?”
程莹探过脑袋,双眼放光。
程柔眨眨眼,试探道:“挺好的?”
徐殊立马低头一笑,转身同程莹击掌:“成了!”
什么就成了?她刚说什么了?她不就说了三个字吗?还是疑问句呢。但两人都没回答,转身又凑在一块说悄悄话。
程柔只当是两个老小孩的秘密,便悄无声息地走回屋子里。
直到有一天,徐燃酒后失言,她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那时候秦淮已经开学一个月,气温回转,春光正浓,校方破天荒地举行了一场全校的篮球赛。十二班的男同胞们个个跃跃欲试,一群人见缝插针就往篮球场上跑,张印起初并不在意,男生好动是常态,运动运动也并非坏事。
“但你们也不能无视纪律啊!我让你们运动运动是为了有更好的体魄去学习!不是让你们一天天光顾着打篮球!”张印恨铁不成钢地往走廊上的一排人指了指,“你们说说,这都第几次了!你们是不是要等下课铃响才进教室啊?我的课你们都敢这样,其他老师的课你们岂不是……”
一排人抬眼看了看张印,心虚地垂下脑袋。
张印心口一窒:“不是,你们不会就只对我这样吧?其他老师的课都没有?”
吴琛顶着巨大的压力摇了摇脑袋。
张印瞬间面如死灰,按了按睛明穴,叹气道:“你们起码雨露均沾,这样我多没面子啊。”
教室里伸长脖子偷听的众人顿时一笑,陈北洺站在张印旁边,拍了拍他的肩膀:“老师,我们不是不在意你,正是因为我们感情好,我们才敢这样啊。”
张印冷哼一声:“恃宠而骄!惯得你们!反正以后不许再出现这种情况,一个个的上课后才进教室,其他同学还怎么听课啊!”
“可是快篮球赛了……”有一个同学不怕死地小声道。
张印刚熄灭的怒火瞬间死灰复燃。
“你们是学生,当然是以学业为主!是,我知道,篮球赛也重要,但你们不能搞不清主次啊!你们是要气死我啊……”
张印的暴脾气一上来,无人能敌,众人只能顶着乖乖认错的表情受训,时间一长,大家都不免有些走神。整个校园除了张印的怒骂,就只剩音乐教室隐隐传出的歌声。
张印一只手撑着额头训斥道:“你们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懂事?什么时候才能明白老师的良苦用心?什么时候?”
温思屿:“当山峰没有棱角的时候。”
吴琛:“当河水不再流。”
陈北洺:“当时间停住,日月不分。”
同学A:“……当……当天地万物化为虚有?”
张印:“……”
周甜甜拍着桌子大笑:“人才!”
教室里的哄笑声起起伏伏,张印一记刀眼甩过,大家才猛然合上嘴,镇定自若地扭回脑袋翻书写字。
温思屿后背一僵,连连讨饶:“老师!是音乐教室先动的手!”
张印皮笑肉不笑:“操场,十圈,少一圈我就让你们知道什么叫化为虚有。”
后来,《当》光荣成为高二十二班的班歌,吴琛理直气壮地说,里面倾注了他们五人半桶高的汗水,不给它一个名分说不过去。
高三因为要奋力备考,这次篮球赛便只有高一、高二级的学生参加。比赛第一轮采用小组出线制,第二轮采用单败淘汰制,除去不参加的班级,一共有三十五组。?
篮球赛前一天,各班派代表去体育室抽签,然后按抽签结果进行比赛。
张印嘴上说着让他们放宽心,牢记友谊第一,比赛第二,但看见十二班杀出重围,进入第二轮比赛时,脸上一阵眉飞色舞。程柔也是在这时候才知道陈北洺高一时经常同张印打篮球,难怪开学那会儿张印对陈北洺的态度那么熟稔。
“我当时还见过你呢,不过你可能忘了。”陈北洺转了转手上的腕带,笑着道。
程柔眨眨眼:“什么时候啊?”
“高一第二学期,张印那会儿是你们班的班主任。有一次你跑来球场拿资料给他,当时我就坐在篮筐旁边的空地上喝水呢,你等了好一会儿,估计是急着回家吧,就把资料给我了。”
程柔想了想,实在没印象。
陈北洺也不在意,转着腕带问:“放学后篮球赛,你来看吗?”
程柔对篮球的兴趣不大,但是毕竟关乎班级荣誉,便点了点头。
“我们和哪个班打?”
“十七班,十七班有一个三分王挺厉害的,但是团队配合不好,应该没什么悬念。”陈北洺顿了一下,“另一组是七班对高一三班,七班应该会赢,所以三进二,应该是我们班对七班。”
事实上也确实如陈北洺所言,十七班占据风头没多久就被十二班追平了分数,吴琛虽然个头不小,但站在比他高半个头的陈北洺和温思屿中间时总显得娇小,但他胜在敏捷,断球之后就给他们俩传球。
周甜甜从二号球场跑回来,气喘吁吁之下正好看见陈北洺起跳后仰,投了一个三分球。她立马兴奋得随着声浪一阵欢呼。
“陈北洺这次球赛后,估计又会收获一堆迷妹。”
程柔问:“那边怎么样了?”
周甜甜挺挺胸膛,与有荣焉道:“毫无悬念!你是没看到,林晏灌篮的时候帅死了!就是校服太短,都露腰了,场外女生的尖叫都要掀顶了。”
周甜甜气愤地挥挥手,势要在林晏的校服下摆再缝一块布料。
程柔顿了一下,想问问徐燃的情况,又觉得显得太刻意了,只能一个劲地拧手上的矿泉水。
尖锐的哨声骤然响起,围观群众的尖叫和欢呼争先恐后地涌现在整个操场,一半是冲着场上,一半是冲着缓缓而来的徐燃。
程柔抬眼望过去,徐燃低头咬着衣领,一只手拉下校服外套的拉链,把外套抖了抖才胡乱绑在腰上,潮湿的发梢下面是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他不过扫了一眼人群,就有女生低声喊他的名字。
吴琛一边抬手擦汗一边走下场,见状一脸气急:“哎哎哎,你们可是十二班的人啊,我刚在场上抛头颅洒热血的时候怎么不见你们这么样啊?”
周甜甜笑着带头喊了一句:“体委威武!”才平息了吴琛的怒火。
徐燃抬手抓住林晏的胳膊,待林晏站直后才笑着道:“人家叫的是他们班体委,你脚软什么?”
林晏闷闷道:“踩空了。”
陈北洺和班里一群人勾肩搭背地走过来,班级里的女生连忙给他们递纸巾递水,程柔站在后面没动,陈北洺却径直往她身边走,差两步的时候眼前突然一晃,徐燃先一步拿过程柔手里的矿泉水,拧盖,仰头灌了一口。
陈北洺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无踪,抬手抓住徐燃手上的瓶子,瓶子里的水摇摇晃晃从瓶口溢出洒在地上。
“同学,你走错地方了吧?”
徐燃没放手,笑了一声:“我走到哪儿,哪儿就是我的地方。”
程柔惴惴不安地从旁边冒出头,递上新的矿泉水:“你们没看到吗?身后有一箱。”
徐燃:“看不到!”
陈北洺:“看不到!”
程柔:“……”
周围的声浪瞬间往下压了压,体育老师在另一端喊了一句,让他们准备准备,比赛十分钟后开始,但两人置若罔闻,看着对方也不动,瓶子在双方压力下逐渐凹陷扭曲,大片的水花从瓶口溢出。
程柔不明所以,但怕徐燃无端生事,便小声地喊了喊他的名字。
徐燃顿了一下,大大方方地松开手,转身拿过程柔手上的水,还褒奖似的说了一句:“真乖。”
程柔一脸无奈,徐燃拧开瓶盖后把水往她面前递了递:“你渴不渴?”
“不渴。”
方才剑拔弩张的气氛瞬间腾空一消,徐燃收回手,泰然自若地走到七班的队伍里。程柔转头时,陈北洺已经和温思屿他们坐在一块说话,神色淡淡的,倒也没看出生气的影子。
周甜甜难掩兴奋地撞了撞程柔的肩膀:“我有预感,一会儿比赛会很好看!”
岂止是好看,场外一众女生的喉咙都快喊破了。
徐燃和陈北洺完全是一对一地相互警惕,隔三岔五在篮筐下碰到,两人半弯着身子视线纠缠在一块。陈北洺左右移动都被徐燃堵住去路,脸色越发难看,他把篮球狠狠砸在地上,一转身抱住篮球起跳,被徐燃一个盖帽拦住,篮球脱手飞出滚落到林晏脚下。
吴琛咽了咽口水:“没必要吧,不就一场比赛,他们俩也太拼命了。”
林晏感同身受地点点头:“而且徐燃今天不太正常。”
吴琛跟着林晏跑:“怎么说?”
“他今天太认真了,你不知道,他有时候打篮球连外套都不脱就上场了。”
吴琛还想再问,突然被人一把揪住后领往回拖。
“哎——”
“思屿,你干吗啊?”
温思屿冲林晏点点头,拽着吴琛回队伍里:“我再不拉住你,你怕是都要忘记回家的路了。”
周甜甜意犹未尽地喝了一口水,一抹嘴道:“全场多和谐啊,就他们俩一山不容二虎似的你追我赶。”
程柔叹了一口气,刚想说话,耳畔突然爆发一阵毁天灭地的叫喊声。程柔捂住耳朵往球场看过去,徐燃带球攻到对方篮下被陈北洺拦住了,两人一路火光带闪电的对视后,突然都往前凑了凑,距离很近,程柔感觉他们再近一点都能亲上了。
见状,全场的欢呼声更高了。
程柔往后看了看,看到咬着半根辣条的许舒亭正面红耳赤地摇旗呐喊。
周甜甜喝进嘴里的水突然吐了一地,程柔正想问她怎么了,就看到徐燃突然伸手推了推陈北洺,陈北洺稍一踉跄往后倒退几步,一脸惊魂甫定。徐燃转身蹲在地上找东西,程柔只看见他急急忙忙地四处张望,弯腰在后侧方的地上抓了一把。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场上众人皆是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徐燃已经怒气冲冲地上前揪住陈北洺的衣领往篮球架上一摔。
林晏一个箭步上前,不管三七二十一从背后一把抱住徐燃就往后拖。
“哥!哥!你干吗呢?”
场上瞬间乱成一团,余一眼明手快一把拉住体育老师:“老师,没事,不小心撞上了。”
七班一众人迅速凑上前,形成不小的包围圈,程柔被周甜甜拉着挤了进去,徐燃冷着脸,手上握着一条断裂的黑色编织绳。
陈北洺也是一脸错愕,似是没想到会拉断徐燃的项链,靠着篮球架闷声闷气地道歉。
徐燃勾嘴嗤笑一声:“你道歉是你的事,我接不接受是我的事。”
场面瞬间一僵。
周甜甜推了推程柔:“你快去讲两句,不然一会儿打起来了!”
程柔被推得一个趔趄,正好挡在陈北洺身前,她心里远没有表面来得镇定,徐燃虽然表面看起来吊儿郎当,但对于自己的东西特别维护。陈北洺一脚踩在他的软肋上,小魔王肯定暴跳如雷。她心里一番嘀咕,但现下也只能干巴巴地搓了搓手当和平鸽。
“徐燃,他不是故意的,打篮球没注意到也正常对不对?”
徐燃看着她,面无表情地抬脚踩住眼前的篮球:“你怎么知道他不是故意的?”
“那我替他向你道歉,你别生气了。”
程柔原本是想以示弱顺一顺小魔王炸起的锐刺,但不想徐燃的脸色更难看了,阴沉得像风雨初来时的浓雾。
“你替他?你凭什么替他?程柔,你们俩什么关系啊?”
程柔被噎了一口,心里瞬间一阵难受,放在平时徐燃可不会对她这么咄咄逼人,她张了张嘴,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气氛瞬间到达零点。
徐燃挣开林晏的桎梏,头也不回地走出篮球场。
周甜甜拍着胸口吐气:“吓死我了,我就怕徐燃一个冲动大开杀戒……不过那是什么项链啊,徐燃这么宝贝。”
众人下意识把目光落在林晏身上,林晏挠了挠脑袋:“我也不知道,好像是一颗宝蓝色的珠子吧,徐燃平时放衣服里面,我也没怎么注意。”
体育老师见无事发生,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继续比赛,七班没有徐燃上场,命中率降低了不少,拖到下半场时形势已经一清二楚。
十二班以三分险胜七班,接下来便要与体育生云集的五班争夺第一。
五班是高二级体育生最多的班级,参赛的五人皆是练田径的学生,体力能顶两个吴琛,况且他们默契十足,战术精准,七班输给他们早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情。程柔兴致不高,退到人群最后面站着,夜色渐浓,晚风带着钩子似的轻轻撩拨她的思绪,她心里莫名一阵郁结,这种感觉有点微妙,就像一只一直对她百依百顺的猫,突然有一天伸出它的小利爪轻轻挠了她一下,明明不痛不痒,但她就是觉得有点难受。
可是徐燃不是猫,更不是她的猫。
今天正好是周五,篮球赛结束后,一群人便闹哄哄说要去吃火锅。程柔慢半步,落在他们身后,延伸出去的身影旁边突然冒出一道影子。
“他没事,正在店里等我们。”余一推了推眼镜,一脸若无其事地说。
程柔应了一声,后知后觉脸上一热,欲盖弥彰道:“我……我刚是在想怎么跟我奶奶说。”
前面有女生凑过去跟林晏说话,周甜甜隔三岔五跑过去打岔,对方大概是察觉到了,看了看林晏,又看了看周甜甜,欲言又止地低着头。林晏立马凑过去问她说什么,周甜甜在一旁皮笑肉不笑地转头冲程柔比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双唇一启一合。
——是在下输了。
不等程柔说话,周甜甜又转过头一脸警惕地听他们说话,浑身上下散发着越挫越勇的光芒。笑声从耳边传过来,程柔转过头,看见余一左脸颊的酒窝里盛着一抹灰蒙蒙的月光。
余一收敛笑意,顿了一下才说:“高一的时候,有一次我碰见你和周甜甜在看学校光荣榜,周甜甜当时说我名字太省事了,省下的笔墨估计都用来读书了,你说,我哪怕叫饕餮,那也是第二名。”
程柔耳垂一红,恨不得凿一个地挖洞把自己藏起来。
高一时的程柔除了在面对徐燃的突然出现会心惊胆战之外,就只剩一门心思扑在学业上,因为只有成绩能够让更多人看见她。她胆小懦弱,又渴望得到新环境里众人的目光与认同,所以难免争强好胜。当时余一已经连续两次压她一头排在她前面,周甜甜便拐着弯安慰她,她心里难过才说了那句话。
程柔恍然想,上学期期末考余一好像低她一名。
程柔想到这儿便笑着说:“你不知道,高一时你总比我高一名,我都快有阴影了,不过好在我上次考过你了。”
余一配合道:“嗯,你很努力,一直都是。”
程柔原本就是随口一说,他突然认真起来她反倒觉得脸热,她话锋一转,问起余一怎么和徐燃认识的。
“感觉你们是完全不同的人,你怎么会和徐燃玩在一块的?”
余一脚步一缓,微微发愣,程柔以为他没听清,重复了一遍。余一的视线落在前方的地面上,嘴角微抿,神色不明。
“他帮过我,我欠他一个人情。”余一继续往前走,仿佛刚才突如其来的停顿是程柔的错觉。
他顿了一下又加了一句:“你应该多关心关心徐燃。”
程柔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不慌不忙地融进前方的队伍里。
三个班级聚在同一个火锅店,程柔进门的时候正好看到徐燃斜靠在一张椅子上玩游戏,听见声响才抬了抬眼皮,转瞬又低头看手机。沈落正好从旁边的包厢出来,抬手让林晏帮忙搬凳子,视线落在程柔身上时还友好地冲她挥了挥手。
七班和十二班因为有女生在场,喝的都是橙汁和汽水,只有五班一群大男生搬了一打啤酒上桌。这家火锅店空间不大,但胜在食物新鲜又实惠,他们一众人占据了大半个地方,七嘴八舌地过桌聊天,滚烫的锅炉上蒸腾的热气和火锅香料味越发浓厚,氤氲满室,让人食欲大增。不过一会儿,大家便只顾着埋头吃饭,程柔心不在焉地嚼着一片土豆。
“你和徐燃怎么回事?”
耳边突然吹来一股热气,程柔惊魂甫定地转过头。沈落冲旁边人笑了笑,对方便知趣地空出一个位置让她坐下。
“我下午没去球场,听说你们吵架了?”
程柔顿了一下,又夹起一块莲藕放入嘴里,随后把事情三言两语说了。
“啧。”沈落咬着可乐瓶里的吸管,半垂着眼没说话,程柔摸不清她想表达什么,小口地喝着杯子里的橙汁。
热气萦绕在周身,连沈落的模样都模糊了几分,程柔味同嚼蜡地咬着半块土豆,一侧头就看到沈落神秘莫测地凑近她。
“怎么了?”程柔问。
“你觉得徐燃怎么样?”
程柔愣了两秒,突然想起徐殊也这么问过她,她莫名觉得别扭,噌地一下站起身。旁边正好有举着酒杯经过的五班同学,她推开的椅背撞在对方手肘上,杯中啤酒洒了大半。众人聚光灯似的目光让她脸上越发滚烫,周甜甜打圆场问她是不是要去洗手,自己也一块去,她胡乱点点头却被拦住去路。
对方大概是喝醉了,双脸通红地把剩下半杯酒往程柔怀里一推。
“同……同学,来,我们喝一杯!”
周甜甜推回对方的手:“喝你个鬼!你是不是醉了?”
对方傻兮兮地看着程柔:“没醉,你是程柔吧?我知道你,你……”
“我陪你喝。”
徐燃从旁边站起身,抢过酒杯一口下肚,片刻才抹了抹唇角,手腕一转,把空杯子倒扣在桌上。
“谁认输,谁是孙子。”
全场顿时热血沸腾,余一和林晏担心徐燃,硬是挤到五班的座位上坐着不走,陈北洺从五班男生让程柔喝酒开始便站起身,但还没跨出去就被徐燃抢先,吴琛不明所以地一把拉下面色复杂的陈北洺。
“来,你帮我找找毛肚去哪儿了,刚才还在的……”
后续场面有些不可控制,程柔多待了一会儿,就被十二班男生送回了家里。一楼亮着暖灯,程柔轻手轻脚地推开门,就看到程莹坐在摇椅上昏昏入睡,电视放得很小声,此刻正在播放公益广告。
程柔轻轻推了推程莹的手臂,柔声道:“奶奶,进屋睡觉了。”
程莹迷迷糊糊醒来,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这才看清程柔:“柔柔回来啦,厨房里有银耳雪梨汤,你喝了再睡啊,奶奶这一把年纪熬不住了,要去睡了。”
程柔眼眶一热,扶着程莹进房间后才瘫在沙发上发呆。
你觉得徐燃怎么样?
为什么他们都会问这个问题?徐燃怎么样与她又有什么关系?但关键是她无从开口,徐燃以前张扬跋扈,目中无人,她有千千万万句谴责他的话,但现在他不一样了,尽管她自己都觉得匪夷所思,但他确实在渐渐地变得更平和,甚至是温柔?
这个词在脑袋里蹦出来时,程柔自己都吓了一跳,她想不透,索性起身回房。她洗了热水澡后便坐在床上看书,书桌上的指针一点一点地落在晚间十点的位置上。她犹豫再三还是给余一发了短信,对方过了十分钟才回她。
——刚送回家,他喝醉了,你如果方便就过去看看他。
程柔随手披着一件外套便跑出院门,徐燃家里黑漆漆一片,院门半掩着,在风中轻颤。她站在门外突然一阵难过,她回家时尚有程莹预留的一盏灯火,但徐燃什么都没有,没有灯盏,也没有人等他回家。
程柔越发自责,轻轻拧开未落锁的门,屋内没有开灯,程柔借着室外的微光左顾右盼。她一边往开关的位置摸索过去,一边喊着徐燃的名字。突然,一道影子覆上来,把她往后一推,她背靠在墙上,吓了一大跳,下意识想尖叫出声,却被徐燃捂住了嘴。
徐燃有点茫然地看了看她:“你干吗?”
你干吗?
程柔心脏怦怦怦直跳,好不容易回过神,却感觉徐燃伸手捏了捏她的脸,挥袖间除了酒味还有若有若无的烟草味。
徐燃抽烟了?
程柔还未来得及思索,耳边突然袭来一阵热风,她瞬间奓起一身皮毛。徐燃低头嗅了嗅,过了半晌才松开手退回沙发上,继续蹲着找东西。
这场景怎么这么熟悉?
程柔一边抬手摸脖子,一边按下灯源键,室内乍然一片光亮,而徐燃光着脚蹲在长桌前翻找抽屉。程柔没见过喝醉后的徐燃,一时半会儿摸不清他的想法,只能胆战心惊地凑近问他:“你找什么?”
徐燃眼都没抬:“棒棒糖。”
程柔:“……”
喝醉之后要吃糖是什么毛病?
程柔生怕惹恼对方,小心翼翼地商量道:“明天再吃行吗?现在该睡觉了。”
“不行。”徐燃板着小脸,眼底一片蒙眬,难得看起来有点呆。
他顿了一下,小声道:“有烟味,程柔会生气。”
程柔微微一愣,徐燃已经从第四个抽屉里翻出一颗薄荷糖含着,曲着腿一动不动地坐在沙发上。程柔抬眼望过去,正好看到他从脖子一路蔓延到双颊的红晕,他的手上抓着下午断裂掉的项链,黑色编织绳里串着一颗半节尾指大小的珠子,通体宝蓝,中间有稀碎的银光闪了闪。
有点眼熟……
程柔指了指他手上的东西:“这个很重要吗?”
徐燃歪着脑袋看程柔,程柔蹲着,他的眼尾便微微往下压着,看起来像一只乖巧的大型犬。
“嗯。”
“你爸妈送你的?”
徐燃盯着程柔看,嘴角紧紧抿成一条线:“是程柔的。”
“我?”
程柔一脸错愕,她记忆里就没有出现过这种项链,但是这颗珠子确实很眼熟,像程桉小时候买给她当“弹药”的玻璃珠,可是怎么会在徐燃手上?
程柔轻声道:“那它为什么在你手上啊?”
徐燃看着她不说话,反倒把脑袋往膝盖上藏了藏。
程柔恍惚想起程桉说过徐燃十二岁那年曾经见过她,会是那时候吗?原来在那么久之前他们就已经见过吗?她莫名觉得窘迫,总觉得徐燃把她的东西挂脖子上这一举动,有些让人匪夷所思。
徐燃突然冲她张开手,小声道:“碎了。”
程柔视线下移,徐燃的掌心里躺着那颗玻璃珠,侧边缺了一个口子,掉落的碎片也在手心里。
徐燃看着她,一脸认真地问她:“怎么办?”
程柔心里像被塞进一颗破碎的柠檬,徐燃的表情执拗又直白,让她瞬间有点后悔下午所说的话。无论这条项链是什么,但徐燃喜欢它,那便是他宝贵的东西,她没有资格要求他原谅陈北洺。
程柔试探性地伸手碰了碰玻璃球,见徐燃没反应后,才伸手拿过项链与碎片握进掌心:“对不起,我帮你把它粘好。”
徐燃转过头一声不吭,过了一会儿才蹙眉道:“你什么都不知道。”
程柔一阵语塞,不知道对方是酒后说醉话还是在跟她说话,只能试探性地回应:“那你告诉我。”
“我不能说,说了就……”
“就怎样?”
徐燃又不说话了,程柔觉得脑袋有点疼,只得放弃沟通,催着徐燃回房间睡觉。徐燃倒是没反抗,直接两腿一伸,乖巧地躺在沙发上不动了。
“我要睡这里。”
程柔无奈,只能拿过一旁的毯子盖在徐燃身上,徐燃眼睛眨了眨,似是才看清她的模样。
“程柔。”
“嗯?”
“奶奶说,你以后是徐家的人,让我对你好。”
程柔脸上瞬间一片绯红,程莹和徐殊的秘密就是这个?她紧紧捏着毯子的边沿,一时忘记徐燃是一个醉酒的人,支支吾吾反驳道:“这……这……奶奶骗你的,你怎么能信!”
徐燃摇了摇头,眼睛里带着醉意的水光和头顶的水晶灯影。他悄悄地伸出两指,隔着毯子捏了捏程柔的尾指,声音却轻得恍若自语。
“我会对你好,我会对你比对这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好。”
程柔心里一阵塌陷,尾指上的热度往上攀爬,直至整个手臂都隐隐发烫,她鬼使神差地低下头看着徐燃。
“你喝醉了吗?”
徐燃歪了歪脑袋,一脸困惑。
程柔叹了一口气,把徐燃的手臂塞进毯子里,转头在抽屉里找镊子和胶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