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做足十全准备,程柔豌豆大的胆子还是被吓跑了九成。等自习课结束后,她整个人都处在战战兢兢的状态,稍有风吹草动就能号一嗓子,连上厕所都紧紧拉着周甜甜一块,偏偏班里同学爱闹,时不时地吓她。
周甜甜抚慰道:“你平时不怎么说话,这次难得跟大家一块玩,这是他们爱你的表现啊。”
程柔一边走出厕所,一边神情恍惚地摇摇脑袋:“这爱太沉重了,我……啊!”
程柔话音一断,尖叫着一蹦三米远。
徐燃皱眉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他刚就拍了一下程柔的肩膀,没用多大力气啊。
周甜甜在一旁撑着墙壁笑得说不出话,半晌后才解释道:“她现在神经正脆弱着呢。”
“怎么回事?”
“上节课班里有人讲恐怖故事,她听了点,脸都吓白了。唉,早知道她这么害怕,就不拉她过去了。”
程柔惊魂甫定地站在不远处,反应过来后脸上一阵燥热,一言不发地转身回教室。
徐燃笑了一声,把手上提着的东西扔给周甜甜。
“劳驾。”
周甜甜立马慌乱地接住:“什么啊?”
徐燃转身下楼梯:“镇静剂。”
周甜甜朝怀里的东西看过去,一包棒棒糖。
程柔虽然胆子小,但忘性大,过了一上午便将事情忘记得七七八八了,大家也逐渐失去了早上逗弄他人的乐趣。这件事便渐渐被遗忘,直至程柔洗漱完毕后躺在床上。
夜晚是一个很神奇的时间段,特别是临近入睡的这一段时间,你光是躺在床上,脑袋里就会自动放映潜藏在犄角旮旯里的一些事情,清晰明朗得让你瞬间睡不着。
程柔大声喘气,睁开眼,按亮房间里的灯光,所有诡谲的故事和惊悚图片瞬间在脑内一闪而过,吓得她不敢再闭上眼,索性坐起身拿手机播放晚间新闻。刚看没一会儿,她的手心就一阵发麻,顶端跳出一条信息,发件人来自徐燃。
——你怎么不睡了?
程柔顿了一下,没理会,徐燃却直接拨通了电话。
或许是因为夜色沉沉,四周无声,徐燃的声音透过手机传入耳边,像被消减了一半的力道,带着安抚般的温柔。
“睡不着?哥给你讲睡前故事。”
程柔口是心非道:“不用了,我一会儿就睡了。”
徐燃低声轻笑,颤动的胸腔带动声音一晃一晃的:“但我想讲,我不讲睡不着,你帮帮我。”
程柔握着手机躺进被窝里:“那你要讲什么故事?”
“《我不喜欢这世界,我只喜欢你》”
程柔:“……”
“不喜欢这个?那换一个,《我与世界只差一个你》。”
程柔:“……”
“《我想和你在一起》。”
程柔半个脑袋掩进被子里,耳郭微微发烫,大概是手机散发出的热度染上的,她暗自想着,便换了另一只耳朵听电话。
“我想听别的。”
徐燃耐心地问:“你想听什么?”
程柔鬼使神差地说出口:“《月亮与六便士》”
徐燃:“……”
程柔咬了咬后槽牙,抑制住自己越抹越黑的解释。她揉了揉自己的脸,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表达什么,半天都没听见手机另一端有声响传来,她心里的烦躁翻腾得更厉害了。过了一会儿,徐燃终于有反应了。
他把电话挂了。
程柔:“……”
张印回来那天,语文课代表正打着哈欠站在讲台上带读,全班正读到“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遥想公瑾当年……”张印就背手从教室后门缓缓走进来,语文课代表嘴下一抖,接了一句,“张印初嫁了。”
他愣了愣,在全班哄笑声中急忙解释道:“不是!不是!我是说小乔回来了……呸,是张老师回来了!”
全班顿时一阵闹腾,张印路过温思屿的课桌,随手拿起他桌上的课本,毫不留情地拍在温思屿的脑袋上。温思屿被吓了一跳,一脸惊恐地抬起头,侧脸还有睡着时压红的印子。
张印走上讲台,习惯性地拿一旁的毛巾擦了擦讲台桌:“我让你们好好上课,你们就是这样上课的?”
吴琛反应最快:“我们平时可认真了,难得松懈一次就被你一把抓住了。”
张印一脸不信,底下众人放大胆子问张印请假的原因,张印笑着继续擦桌子,说是家里有事不得不回去。
有人问:“张老师,你家在哪儿啊?”
“在舟山。”
“听说舟山的桃花岛,春风十里,桃花千顷,是真的吗?”
张印手上一顿,突然就这么安静下来了。众人不明就里,一时也不敢说话,张印推了推眼镜笑道:“之前好像也有人这样问过我,所以我刚有点晃神……用词夸张了一些,但桃花是真的好看。”
张印回答完便让语文课代表接着带读课文,大家似乎都在无声涌动的暗流里窥探到了什么,难得安守本分地充当一回“读书郎”。程柔嘴里背着课文,偷空朝窗外望去,张印靠在走廊的围栏上,低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程柔的视线里突然闯进周甜甜八卦兮兮的小脸。
周甜甜一边翻着手上的手机,一边压低声音跟程柔头碰头。
“我刚去翻了一下,张印的微信头像换了,十指紧扣的相册封面也没了。”
她们心照不宣地静坐不言,周甜甜一只手支撑着脑袋,看起来一脸心不在焉。程柔不知道周甜甜在想什么,但她能够感受到周甜甜似乎很失落,可为什么会失落呢?哪怕张印真的分手了,于他们而言也不过是缺少了一个调侃张印的借口。她陷入猜想里,张合的嘴唇不自觉地停了下来,窗外已经没有张印的影子,她百无聊赖地收回视线,却看见周甜甜伸出一根手指在桌上画了画。
她写的是林晏的名字。
早读课结束之后,学校的广播台才正式营业。周甜甜在一旁跟人开黑玩游戏,程柔是一个游戏白痴,此时插不上话,便安静地在一旁看她玩游戏。今天的播音员是一个女生,声音细腻又温柔,在念秋微《再见,少年》里的一段话。
“无论遇见谁,他都是你生命中应该出现的人。无论发生什么,都是唯一会发生的。已经结束的就是结束,因为因缘成熟,没有任何一片雪花会意外落在错的地方。后来,我们终究知道,人生全部的快乐不过就来自于这三件事——还有什么令人敬畏,还有谁让你牵绊,还有哪些被视作是梦想……”
程柔听着对方的声音,胡思乱想间竟想起了徐燃。如果是徐燃,他会敬畏什么,会牵绊谁,会拥有什么样的梦想?
广播的最后通常会播放一首歌,今天播放的是周杰伦的《晴天》,但放到一半音频却戛然而止,随之而来的是方主任雄厚的声音。他让高二年级的所有班主任前往会议室开会,语速很快,应该是临时下达的通知。
后来程柔才知道省城中学的学生要来秦淮十三中参加知识竞赛,其实竞赛原本的比赛场地是秦淮的另一所中学,但因为那所中学临时出了点问题,才改在秦淮十三中举办,校方措手不及,只能紧急召开会议。
虽然对外一直声称是友谊赛,但双方备战的姿态却半点都没马虎。这种表面裹着“切磋交流”的比赛,从来都不只是“你好,我好,大家好”这么简单,每个老师都恨不得替学生上场,一战群雄,打得对方落花流水。
省中有几十所高校,虽然这次竞赛只来了三所中学的学生,但没一个是省油的灯。
吴琛靠在走廊上,一边晒太阳,一边把自己搜集来的信息无偿共享。
“我听说来的三所中学分别是华附、若河和南凛一中,华附就不用说了,省中第一中学,人才储备中心,若河虽然名气不大,但能人异士很多,南凛一中比较特别,它是学术部与艺术部相结合的学校,水平不详,但俊男美女特别多!”
许舒亭和周甜甜的眼睛一下亮了,简直像两盏感应灯,温思屿见状,抬手敲了敲许舒亭的脑袋。
“不是,你兴奋个什么劲啊?”
许舒亭义正词严道:“谁不喜欢好看的皮囊啊?我当然兴奋了!”
吴琛啧啧两声:“你们女生太肤浅了!”
程柔问:“那你看不看?”
“看。”
吴琛自行打脸,果断干脆。
吴琛笑着接受众人的白眼,眼神一瞟长廊,突然触电般直起身,晃了晃脑袋:“晒得我老眼昏花,我先回教室了。”
众人随着他的视线望过去,纷纷找借口遁逃。程柔一脸困惑,转过头看到徐燃悠闲自得地往这边走过来,她内心警铃一响,刚踏出一步就被徐燃的大手压住脑袋。
“这么不想见我?”
“没有。”
“那就是想了。”徐燃的手掌落在对方的肩膀上,往走廊的围栏上轻轻一推,“来,我们培养培养感情。”
程柔一脸警惕:“你要干吗?”
徐燃靠在她旁边的位置上:“替张印传话,他让你参加这次的知识竞赛。”
程柔半信半疑:“他为什么让你传话?”
“我刚好在办公室接受笑面虎的心灵洗礼,偷空听了几句,就自告奋勇过来了,感不感动?”
“就这样?”
“就这样。”
程柔心里顿时一阵苦恼,这种主要靠临场发挥和自身气运的比赛不适合她。她所有看起来稍微有点出色的成绩都是她埋头苦干出来的结果,她一参加这种比赛,十有八九会暴露出自己技不如人的缺点。但张印既然让徐燃过来传话,那估计这事已经定下来了。
徐燃见她迟迟没说话,以为她紧张,难得出口安抚几句。
“输赢都是大家一起,你心理压力别太大,或者你知道哪几个学校过来吗?我帮你探探底。”
程柔便把周甜甜的话原封不动地搬出来。
徐燃皱了皱眉,视线落在教室的窗棂上:“华附?”
“嗯,我之前也听说了一些,华附创校久远,本身根基就稳,这几年招生的标准更是越来越高,里面人才济济,随便一场模拟考都是一番腥风血雨……”
程柔兀自说着,抬头时才发现徐燃在走神,徐燃从她提起华附开始就不太对劲了。
“你在华附有熟人?”程柔问。
徐燃视线一晃,浑身懒洋洋地往后靠:“熟人没有,讨厌的人倒是有一个。”
虽不知对方是不是会代表华附过来,但程柔还是忍不住提醒:“你别乱来。”
“我心里有数。”徐燃直起身,冲程柔摆摆手,“我走了。”
程柔盯着对方的背影看了两秒,转过头正准备回教室,突然看到窗户上一整排似笑非笑的脸,正是方才消失的四人组。
程柔:“……”
5)
知识竞赛安排在周三上午,下午还有一场篮球友谊赛,比赛场地是学校的小礼堂。方主任一大早就拉着人去小礼堂布置场地、挂横幅、检查设备,徐燃当时正吊儿郎当地咬着一袋豆奶进学校,方主任眼明手快地拉住他就往小礼堂推,让他帮忙搬桌子和检查选手的席签。他搬完桌子,便跷着二郎腿坐在第一排看手上的席签,神情散漫,态度敷衍,旁边同样被拉来帮忙的男同学撑着桌子一脸忐忑。
“要不我来放吧?”
徐燃闻言抬起头,若有所思地敲了敲手上的卡片:“座位安排表在你手上吗?”
“对。”
“借我看一下。”
男同学:“……”
对方犹豫着摸摸口袋:“一会儿方主任会来检查的。”
“我知道。”徐燃直起身,三步并作两步跨上台阶,冲对方笑了笑,“我看一眼就还你。”
比赛开始时间是九点,但参赛选手需提前十分钟进场,程柔一众人进来时,小礼堂已经有不少人在座位上等着了。南凛一中的校服边沿带着一抹亮红色,在人群中像小红旗似的飘飘扬扬,周甜甜定睛一看,忍不住小声跟程柔感叹:“南凛一中是派了他们外联部过来吗?一个比一个好看……嗯?那是我们学校的学生?”
程柔随着对方的视线望过去,台阶下围着一群人正在说话,方主任的手臂正揽着其中一人的肩膀在说些什么,神情很是满意,对方谦逊有礼地往后退一步,只笑着摇了摇脑袋。
“你们俩干吗呢?”吴琛从身后探出脑袋,往舞台的位置看了一眼,“小胖总又在明目张胆地挖墙脚了,也不怕被若河的领导生吞活剥。”
周甜甜一脸惊讶:“若河?我还以为是我们学校的学生呢,啧啧啧,长得好看又有才华的男生简直是稀世珍宝。”
若河的校服和秦淮一中相似,不怪周甜甜会认错。程柔跟他们挥了挥手,先行一步走去舞台,周甜甜比了比加油的动作,就转身继续和吴琛聊天。
“你知道被方主任拦住肩膀的男生是谁吗?”
“对方胸口的挂牌上有名字,但离得有点远看不太清楚,好像是陆……陆朝……最后一个字我怎么看不懂……”
程柔一边侧身给人让路,一边拿出振动的手机看短信。
徐燃:看到礼物了吗?
礼物?程柔转头看了看四周,连徐燃的半个影子都没看见。
程柔:?
程柔回完信息就继续往舞台走,躲过重重人潮找到自己的席签,刚想坐下就被眼前的一幕吓破了胆。她的位置正好是第五个,与旁边若河高中的一号选手是邻座,对方挤眉弄眼地冲她笑了笑。
“你好幸福啊。”
来往的学生纷纷探头往里看,人群中逐渐爆发出小小的惊叹声,程柔盯着眼前用棒棒糖铺满的桌子,徐燃是一个傻瓜吧!
她满脸通红地把棒棒糖统统塞进桌子抽屉里,才欲盖弥彰地解释说,估计是别人放错了。
方才开口的女生一脸了然地冲她眨眨眼:“我懂。”
程柔:不,你不懂。
参赛选手陆陆续续坐在座位上,四个学校,四组队伍,采取抢答模式分上下两半场进行。程柔原本就做好了全程陪跑的准备,现下便不慌不忙地整理桌上的草稿纸,但让她意想不到的是,比赛竟然异常激烈,说好的友谊赛呢?
程柔刚往大屏幕上看题目,就已经有人举手抢答,速度快得让她自信心溃败,她这戏中人逐渐沦为座下客,半点存在感都没有。她索性隔山观虎斗,看到起劲处差点一拍大腿叫好。
“程柔!你嗑瓜子呢?答题啊!”
张印在底下面目狰狞地冲程柔比画,程柔只能重新含泪参与比赛,最后五分钟倒是答下一道物理题,但十三中的比分依旧排在第三。华附领先若河四分排在第一,也就是两道题的距离,但华附一行五人脸色苍白,尤其是为首的男生一脸阴沉地捏着手里的笔,程柔仿佛能听到他指关节扭转的声音。
中场休息十五分钟,程柔刚下台就被周甜甜推在座椅上一阵嘘寒问暖。
周甜甜捶肩,许舒亭捏手,吴琛和温思屿在一旁递水。
程柔一脸莫名其妙:“你们疯了?”
吴琛道:“你为班争光!应该的,应该的。”
程柔一针见血:“说人话。”
周甜甜讨好地笑道:“徐燃说把你照顾好了,晚上请我们吃火锅!”
程柔的视线下意识往四周扫了一圈,没看见徐燃的影子。
许舒亭接道:“但我们不是被火锅收买的,是真心觉得你太辛苦!你不知道你最后五分钟抢答时,张印在一旁氧气都不用吸,瞬间活过来了,我们以为你要干坐一小时。”
程柔脸上一红,悲戚道:“技不如人,我待会儿就去负荆请罪。”
吴琛往台下另一边抬了抬下颌:“不怪你,是敌人太强大了,你在台上可能没注意,华附个个来势汹汹,特别是队长陈瑞,全程盯着陆朝浥一眨不眨。”
陈瑞这时正仰头喝水,旁边大概是华附的老师小声地劝慰着什么,他拧上盖子,过了半晌才点了点头。
程柔问:“陆朝浥?”
周甜甜立马解释道:“就是我们一开始看见的那个男生,被方主任揽住那个,他可是若河高中的顶梁柱!而且我听说,他原本就是华附想要招揽的人才,但当初不知道为什么他拒绝了华附留在若河,那可是省中最好的高中啊!大神果然与我们凡人不同。”
温思屿这时才想起什么提醒道:“徐燃说,让你离陈瑞远一点。”
程柔站起身揉了揉肩膀:“为什么?”
温思屿摇了摇脑袋,加了一句:“我看那家伙也不像好人,别碰上就行了。”
程柔点了点头,虽然官方说法是促进各校学子交流,但是基本上除了碰面时点头问好,他们私底下并不会多作交流,更何况是陈瑞。程柔想起对方在场上大杀四方的模样,估计也不会注意到角落里看戏的她。她抬头望了眼屏幕上的时间,跟他们匆匆说了一声,便跑向小礼堂外面的洗手间。
礼堂外面洗手间的设计和教学楼的不同,洗手台的位置在卫生间外面的公用区域,程柔进去的时候,正好看见张印的背影。为了避免正面撞上,她还特地在卫生间多待了一会儿。她鬼鬼祟祟地探头往外看,看见张印跟别的老师一边说着话,一边返回礼堂才走到洗手台洗手。旁边突然附上一道阴影,程柔一边打开水龙头,一边下意识往镜子上看了一眼,正巧和对方四目相对。
程柔:“……”
程柔急忙收回视线,因为速度太快,看上去倒像有点刻意。水流冲刷过指缝,落在瓷盆上发出不小的声响,陈瑞侧头看了程柔一眼,又扫过她胸口的挂牌,低声念了一句。
“程柔。”
程柔避无可避,只能抬头笑了一声。
陈瑞从旁边抽了一张纸,漫不经心地擦手,声音不咸不淡道:“你们还挺努力。”
这算是夸奖?那她是不是该夸回去?
程柔干巴巴地笑着道:“你们也很努力。”
但陈瑞半点没领情,整理衣领的动作带着显而易见的不屑。
“我们还没尽全力,但你们尽全力也只能到这一步了。”陈瑞偏了偏脑袋,估计是想皮笑肉不笑地对程柔示威,但转瞬他的眼神突变,连带脸色也冷了下来。
程柔被噎了一口,这也太猖狂了!
程柔心里正憋着气,没顾上对方变脸,关上水龙头时把湿漉漉的手指用力挥了挥,故意让几滴水珠飞溅到对方身上,眼见陈瑞脸色越发难看,才虚伪地笑了笑。
“不好意思啊,你是?”程柔的视线落在陈瑞的挂牌上,故作讶异地“啊”了一声,一脸无辜。
“陈瑞?我还以为是陆朝浥呢,口气这么大。”
陈瑞脸都青了,程柔暗自欣喜,觉得自己方才的表演绝对是得到徐燃真传,她正想大大方方转身抽纸擦手,但刚偏过头就看到镜子里的陆朝浥冲她莞尔一笑。
天要亡她。
“擦手吧。”陆朝浥动作自然地从卷纸筒里抽出一张纸递给程柔,顿了一下,又加了一句,“一会儿加油。”
自己刚拿他作为武器对陈瑞一招毙命,他不仅不在意,还给她递纸巾,她脸上霎时一片滚烫,唯唯诺诺地双手接过。
“谢谢,谢谢,你也加油。”
陈瑞嗤笑一声,没说话。
程柔宛如芒刺在背,胡乱挥了挥手就马不停蹄地跑出洗手间。张印在小礼堂门口站着,看见程柔一脸胆战心惊地拍胸口,还以为她是因为压力过大,惶惶不安。他瞬间放缓了表情迎上去。
“不要有压力!沉着应战!随机应变!”张印大手一拍,程柔瞬间肩膀酸了一大半。
程柔连忙往后退了一步,郑重其事地点点头。
下半场比赛开始时,程柔才看见徐燃从小礼堂的侧门进来,坐在最后面的位置。主持人正在说话,她匆匆扫过一眼便收回视线,借着整理桌面本子时,偷偷伸手往抽屉里的棒棒糖上抓了抓。
陈瑞依旧傲气不减,一脸天下疆土归我所有的气势。反观陆朝浥一直镇定自若,连抢答时也是不紧不慢,陈瑞中间说错了两个答案,都是陆朝浥抢答改正,场下瞬间一片唏嘘。程柔抢了两道文学题之后就精疲力竭了,等到比赛结束时,她才发觉手心早已溢满热汗。十三中依旧排在第三名,华附领先若河两分,排在第一,南凛一中排在第四。
但几乎所有人都被陆朝浥的锋芒所折服,他们退场鞠躬时甚至有人在小声地喊陆朝浥的名字,连华附的领导都低声惋惜。华附虽然比分高,但那是团队的功劳,要是比个人分,陆朝浥绝对摘得桂冠。陈瑞大概也明白这个道理,一脸怒气地推开桌子就跑下台,程柔顿时乐不可支。
徐燃绕到前面,把手中拧开的矿泉水递给程柔:“喝水。”
程柔喝了一口水,才想起来问:“你刚去哪儿了?”
徐燃顿了一下,手指下意识握紧口袋里的手机:“我去接了一个电话。”
程柔也没在意,探头往陆朝浥的方向看了看,徐燃抬脚往左边跨了一步,直接挡住对方的视线。
徐燃的神色平静,口气生硬:“不准看。”
程柔没理会他,依旧抻着脖子张望:“陆大神果然名不虚传。”
徐燃脸色一冷,伸手捏住程柔的脸颊摆正她的头,等她把视线转移到自己身上时才小声道:“程柔,我说了不准。”
程柔嘴边一酸,习惯性妥协,嘟着嘴声音模糊不清:“知道了。”
周甜甜在一旁使劲咳嗽了几声,一脸揶揄地看着他们。程柔莫名觉得窘迫,脑袋往后仰了仰,揉着脸颊绕过徐燃准备回教室。林晏从小礼堂的大门跑进来喊徐燃,说是梁续在找他说下午篮球赛的事。
徐燃一口拒绝:“我不参加。”
“为什么啊?”林晏一脸跃跃欲试,“我早想和华附的人打一场了。”
“不想打。”徐燃的视线倏忽落在程柔身上,但转瞬就移开了,插着裤兜往侧门走去,“你叫别人吧”。
林晏一脸茫然地看向程柔:“他怎么了?”
程柔摇了摇头,顿了一下才想起来问:“你知道他今天接谁的电话了吗?”
林晏想了想:“不知道啊,我早上都没看到他。”
程柔隐隐觉得不对劲,但又不好直接开口询问徐燃,只能安抚自己是杞人忧天了。
但她没想到真的出事了。
校长中午要带其他学校的领导去食堂吃饭,程柔为了避免撞上尴尬,索性和周甜甜叫了外卖坐在教室吃饭。班里一部分人去了食堂,一部分去体育馆看篮球赛,空荡荡的教室只剩她们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陈北洺早上因为发烧没来学校,这会儿正吸着鼻子走进教室。
周甜甜一脸讶异:“你怎么那么早?烧退了吗?”
程柔一脸茫然:“你发烧了?”
陈北洺点点头,一脸疲惫地坐在座位上笑道:“程柔你都不关心我,我发着烧还看你的比赛视频呢。”
程柔顿时一阵愧疚,憋了半天憋出一句:“那我给你倒杯水?”
陈北洺顿时一乐,道:“不用了,我一会儿要去体育馆,你们去吗?”
“你还要上场?”周甜甜问。
“没有,我就去看看。不过我刚听吴琛说,华附的陈瑞刚在球场找徐燃。”
程柔“唰”地站起身,吓得周甜甜和陈北洺同时看向她。
“我想去看看。”
程柔心里隐隐觉得不安,徐燃为什么会讨厌陈瑞?她从来没有从他口中听过这个名字,那便不是熟人,那会是谁?而且他今天明显是躲着陈瑞的,会让他不想见面的人……程柔脑袋乱成一团,像有一个模糊的影子落在正前方,她用力想看清又什么都看不清。
程柔一众人刚跑到体育馆大门前,便听到从里面传来的争吵声。因为是友谊赛,体育馆内并没有领导坐镇,裁判是学生会体育部的部长,此时正站在华附和十三中的人群之中,一脸焦急地说话。
徐燃拍了拍手上的篮球,抬手扔给陈瑞:“我不和你打。”
陈瑞冷哼一声:“你怕什么?怕输?还是怕我告诉……”
“陈瑞!”徐燃乍然开口,走到陈瑞眼前笑了一声,“我怕什么?我是怕你哭着回去。”
“你!”
周遭一片安静,连呼吸声都放缓了下来,谁都不知道华附的队长为什么会平白无故和徐燃撞上,但现场火药味越来越浓厚,众人神经紧绷,却不敢开口询问。
徐燃从同学手中拿过校服外套,正准备走出人群,身后却传来陈瑞轻蔑的笑声,尖锐得像一把匕首。
“徐燃,你这张脸长得跟你妈一模一样,真的是怎么看都让人烦。”
徐燃脚步一顿,置若罔闻地继续往前走。陈瑞却不依不饶地把手中的篮球往他身边狠狠一掷。
“所以,要我接受你妈,下辈子吧!”
程柔挤进人群的动作瞬间一顿:陈瑞?梁琳?所以他是……
徐燃避开篮球转身往陈瑞身边走,体育部部长顿时汗毛直立,一把拦在徐燃身前。
“徐同学,有话好好说!有话……”
“滚。”
徐燃面无表情地拉住陈瑞的衣领,凑近他一字一句道:“你接不接受她跟我半毛钱关系都没有,你以为我不跟你打是因为她吗?你的脑子是不是光用来跟书打交道了?”
陈瑞不怒反笑:“怎么?恼羞成怒了?啊,我好像想起一件事了。”
徐燃皱了皱眉。
“新年那会儿,你好像给你妈送了一盆花吧,一盆澳洲石斛兰?”
徐燃瞳孔一缩,手指瞬间捏紧,陈瑞脖颈间被衣领勒出一片血红,但他丝毫不在意,反倒笑得更开心了。
程柔却听得心里一跳,徐江当时带回三盆澳洲石斛兰送给程莹,徐燃破天荒地体现出满满的兴趣,跟程莹讨要了一盆,说要自己养着。程莹见状,更是开心得不行,几乎是手把手教他养花……原来他是要将花送给梁琳。
“想知道我为什么会知道?”陈瑞不怀好意地看着徐燃,声音很轻,却像张着血盆大口的怪物一样,吐出一根又一根浸毒的针尖,“因为我说喜欢啊。”
“我说喜欢,她就送我了,你妈也是真能演,我当着她的面将花扔进垃圾桶里,她都没吭一声呢。”
“也对,她犯不着这时候跟我闹,她多聪明啊,波澜不惊地说‘你不喜欢就算了’,我爸还会夸她贤惠懂事。”
“不就一盆花吗?亲生儿子送的又怎样,她连自己的儿子都不要,更何况是一盆……唔……”
程柔的脑袋嗡嗡直响,反应过来时,陈瑞已经挨了徐燃一拳倒在地上,陈北洺不明就里地拉着程柔往旁边躲。层层围困的人群里糟乱的脚步,刺耳的尖叫和挥舞的手臂全部乱成一团,华附的人倾身而上,场面瞬间失控变成一场莫名其妙的群架。程柔挤不进人群里,只能听到有人喊徐燃的名字,林晏从远处跑过来,带着七班一众人进去拉住徐燃,人群渐渐分割出一条线。
“这就是你们秦淮十三中的待客之道吗?”
“是你们华附的嘴碎吧!”
“是不是还想打啊!”
“来啊,谁怕谁啊!”
两相争吵不休,最后还是体育部部长看陈瑞倒在地上哀号连连,忙让人扶着他往医务室走。
林晏愣了愣,突然说:“哥,你刚踩他右手了吧,估计得绑一阵子了。”
徐燃垂着脑袋没说话,抬手蹭了蹭嘴角上的一抹猩红,随后视线便一动不动地盯着手背上的一片血色。众人这会儿才反应过来陈瑞说了什么,但是哪怕满脑子疑惑,此刻也没人敢出声,甚至开始欲盖祢彰地收拾沾染上血迹的地面。林晏和七班一众人转身驱赶周遭张望的同学,只有徐燃站在原地无动于衷。
程柔小心翼翼地靠近他:“徐燃。”
毫无反应。
程柔心里一阵惊慌,走过去抓住他的手腕,又扯了扯自己的校服衣袖,一点一点地擦拭掉他手背上的血迹。
“没事了,你别听他……”
滴答。
程柔动作一顿,视线落在手背温热的液体上。
透明的、小小的一滴眼泪。
“程柔,我妈是不是不要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