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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要做一个可爱的大人(2 / 2)

徐燃顿了一下,咬牙憋笑,硬撑着赞赏:“挺好的,挺好的。”

程柔顿时心沉大海。

徐燃难得耐心地一句一句地教她唱,但她总学不好,而且走音功力丝毫不减,唱到“长江、长城,黄山、黄河,在我心中重千斤”都开始质疑徐燃的音调了。

徐燃无奈,可他又对程柔板不起脸:“你倒是真的唱出了重千斤的心。”

程柔嘀咕:“明明你自己唱高了。”

“什么?”

程柔立即怂了:“没什么,没什么。”

徐燃第一次觉得艰难,他原本觉得跟程柔在一起无论做什么都会开心,但唱歌这个真的不行,程柔隔几秒走音,隔几秒忘词,他的耐心在一点一点地消磨,到最后没憋住原形毕露。

徐燃指了指手机那一行歌词:“这句呢?被吃了?”

程柔小声道:“我忘了。”

“何时何地的‘地’字要拖长一点,你不能太着急。”

“对不起。”

“没……没到这程度。”

“那我错了。”

徐燃一僵,瞬间投降:“没错,没错,我错了,我错了。”

程柔依旧萎靡不振:“你别生气。”

“我没生气,真没有!”徐燃瞬间被逗笑,小尖牙若隐若现,“周甜甜说你唱歌要命,我怀疑你要的是我的命。”

程柔每每想到这儿,脸上总是压抑不住的滚烫,一是觉得羞耻、丢脸,二是觉得……

脸上突然一凉,程柔浑身打了个激灵,离家出走的元神瞬间被一棍子打回体内,她瞪着眼,与眼前的人无声对视。

周甜甜又抬手碰了碰她的脸:“这么烫,你不会是发烧了吧?”

程柔低着头,飞快地摇了摇脑袋,顿了一下才问:“你们刚说什么?”

许舒亭缓缓道:“张印说合唱比赛当天会有领导过来,学校要安排礼仪小姐和礼仪先生在校门口和小礼堂外候着,张印让有意愿的人跟班长报个名,下午放学后去行政楼的舞蹈室面试。”

程柔兴致不高地点点头,反正这事跟她沾不上边。她顿了一下,慢慢抬起头迎上她们的视线。

程柔心里一跳:“怎么了?”

周甜甜语重心长道:“你准备准备放学后去面试吧。”

程柔瞬间瞪大眼睛。

许舒亭解释道:“没人愿意去,学校便规定每个班起码选两个人去面试,张印就点了一个同学去抽号数,然后你中奖了。”

程柔控制不住大叫:“不是,我怎么不知道啊?你们背着我抽的吗?”

“你中午不是去音乐教室让徐燃教你唱歌吗?就那时候抽的。”许舒亭安慰似的拍拍她的手背,“祸兮福所倚!这说不定是好事啊。”

程柔垮下脸,把脑袋侧压在桌子上,一脸无望:“不会是好事的,不会的。”

程柔净身高一米六二,她估摸着当礼仪小姐应该要一米六五以上吧,她这么矮估计选不上。她一路惴惴不安,又一路怀揣侥幸去面试,但当她推开舞蹈室大门时,里面只坐着不到十个人,而且个个愁容满面。看见她时,他们仿佛看见同一时期行刑的狱友,平静且饱含热泪。

负责面试的老师只有两个,都是学校的音乐老师,有一个还教过程柔,但程柔记得她,她肯定记不清程柔了,套近乎之路,夭折。

程柔大多数时候是不相信所谓的心理学效应的,但是墨菲定理真的是一种神奇的东西,比如说,她心里对上天三跪九叩祈求别第一个上,她就第一个上了,再比如,她在为数不多的几人中“脱颖而出”被音乐老师一眼相中,成为首个担任礼仪小姐的学生。

程柔:我心里毫无欢喜,甚至有点想哭。

程柔原本以为当礼仪小姐起码得站够一上午,后来才知道只需要在早上领导经过时站一会儿,之后便可以换装准备合唱比赛,程柔原本枯萎的心总算稍稍复苏。十二班的礼仪先生是一个平时沉默寡言的男生,偶尔说话也是温声细语的,程柔跟他接触不多,但因此次活动,两人颇有同病相怜的感受。合唱比赛在即,中午文艺委员会带领他们练习合唱,程柔在徐燃的“教导”之下总算能顺利唱完一首歌,好不好听另当别论,起码在调上。

程柔这几天都被《我的中国心》彻底洗脑,课间打水,做题,脑袋里都是“黄山、黄河”,其他同学也是如此,甚至有人在生物课上不小心哼出声。

生物老师背手绕着教室走了一通,平静地问他们是不是在准备合唱比赛。

大家纷纷点头,尤其是不小心哼出声的学生点得甚是起劲。

“那我们这节课来考试吧,给你们醒醒脑。”

众人:“……”

生物突击考试,所有人都毫无防备,颤巍巍接过试卷时,像接过古代斩首前扔下的火签令,吴琛还惟妙惟肖地拉长莫须有的衣袖擦眼泪。十二班的生物成绩并不突出,顶多算是平平,更何况是突击检查,结果显然不好,生物老师这次倒是没让他们回家让家长签名,只是让他们订正错题。

周甜甜一脸复杂地说:“我是不是有斯德哥尔摩综合征啊?笑面虎难得放我们一马,我竟然觉得有点不习惯。”

陈北洺颇有同感地点点头:“我也不习惯,总感觉是陷阱。”

“管他呢,躲一时是一时。”吴琛抬手抖了抖试卷,左右一翻,“我这张试卷吧,能看的地方是真的少,选择题后面几道我都是点兵点将点的,竟然比我认真做的正确率还高,这不科学!”

程柔笑了笑:“本来就是生物呢,怎么会科学?”

吴琛背靠桌子反坐,脚便放在周甜甜桌下,他下意识抖了抖腿:“唉,我的十七岁,是不是注定要为成绩流眼泪?”

“不然你还想为谁流眼泪?”周甜甜正低头改正错题,抬了抬脚踩在吴琛的鞋子上,“你频率不对,重抖。”

吴琛顿了一下,重新跟上周甜甜的频率。

程柔一脸莫名:“你们为什么一定要抖腿?”

“舒服啊。”吴琛刚说完又停住脚,抬手敲了敲周甜甜的桌子,“你今天怎么这么认真?”

周甜甜笔下一顿,眼神闪了闪:“有吗?没有吧?我平时不就这样吗?我一直都这样啊。”

“眼神飘忽,语无伦次。”吴琛神秘莫测地看着她,“你们女生一般突然开始认真学习,要不是因为顿悟,就是因为心里有人。”

周甜甜手中的笔“咔”的一声,笔尖歪了。

程柔:“……”

陈北洺:“……”

吴琛愣了愣,恐慌万状地补救道:“那什么,我随便说说的,你肯定是因为顿悟,顿悟……”

周甜甜忙不迭点头:“是啊!是啊!”

吴琛:“所以,谁啊?”

周甜甜:“……”

程柔坐在座位上,一边喝水一边看周甜甜追着吴琛打。陈北洺转过身,低头从书包里掏了掏,最后捧着一盒小饼干放在程柔桌上。

饼干盒是半透明的材质,隐隐能看到里面的曲奇,上面还点缀着几颗红豆。

“我妹妹最近喜欢做甜品,我妈就给她报了一个小培训班,她每次自己吃不完就带回家,我看你经常喝红豆奶茶就给你带了红豆曲奇。”

陈北洺一边说,一遍掀开饼干盒的盖子,催着程柔尝尝。程柔喜欢吃甜的,但饼干吃得不多,曲奇边缘虽然有点焦,但奶香味浓厚,她不免觉得惊奇。

“你妹妹好厉害啊。”

陈北洺一说起他妹妹便停不住口,恨不得将她的优点悉数道尽,程柔看着他突然有点恍惚。她上次给程桉打电话已经是一个星期之前的事了,这周忙着合唱比赛她也没想起这事。

陈北洺脸上一热,不好意思地问:“我是不是太啰唆了?”

“没有,没有。”程柔咬着半块饼干笑了笑,“我突然觉得你跟我哥挺像的。”

陈北洺一本正经道:“没有,你哥比较帅。”

程柔顿时一乐,上次她同程桉通电话时,程桉正在买衣服,随手拍了一张穿衬衣的照片问她好不好看,以往她和程桉很少有这样随心又透着亲昵的交流,她发觉自己还挺喜欢这种感觉的。

陈北洺视线一扫,扫到后面的书架才想起来问:“你的书找到了吗?”

程柔顺着他的目光往后一瞥,猝不及防呛了一口,清了清嗓子才心虚道:“找到了,我不小心放家里忘带回来了。”

这个理由太牵强,但陈北洺并没怀疑,一边收拾她掉落在桌面的饼干屑一边问她:“书,你看了吗?”

“看了啊!”程柔抽出纸巾擦手,“这本书是我高一时买的,当时就看完了。”

陈北洺手上动作不停,状似不经意地问:“我挺想看的,你下次能带过来吗?”

徐燃那边……算了,还是重新买一本。

程柔一边腹诽徐燃,一边点头答应。

合唱比赛当天,程柔一早就到音乐教室集合。学校准备好了服装,女生统一是白衬衫和格子裙,男生是白衬衫和黑裤。同班的男生给程柔买了一杯奶咖的热奶茶,程柔早上因为起得晚,匆忙之下只吃了一块吐司,此刻正觉得胃部空荡荡,立马千恩万谢地接过。

男生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呃,其实是我早上抽中奶咖的买一赠一券。”

程柔不甚在意:“那也要道谢啊,不过你运气真好。”

音乐老师这会儿正在清点人数,发现少一个人,正在点名找人。程柔站在最后面,只在听到自己名字时抬了抬胳膊,之后便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对方聊天。他显然是欧气附身的幸运儿,兴奋地跟程柔分享自己中过的奖品,程柔一路听下来,觉得自己的人生真的平淡如水。

程柔如实道:“我从小到大就没中过奖。”

“一次都没有吗?”

“没有。”

男生颇为同情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奶咖优惠券:“这是我上次中的,本来刚才要用的,要不送你吧?”

程柔:欧皇本皇。

程柔哭笑不得地婉拒,男生也没坚持,一边喝奶茶一边说,他之前也送过给别人。

“但他没接受,硬是塞了二十块给我,但那张优惠券只能优惠十五块,我反倒还赚了五块钱。”

拿二十块买十五块的优惠券?这人是傻瓜吗?

程柔的内心想法毫无掩饰,男生一眼就看透了。

他吸了一口奶茶,笑了笑:“就我们班的同学啊,陈北洺。”

程柔嘴角一僵,内心的唏嘘一点一点地往回收。

“陈北洺?”

“对啊,说来也奇怪,他好像对优惠券特别执着,听说是私底下问了好几个人才找到我的。”

奶茶杯壁上水珠一路往下滑落,落在她手心处是一片麻木的冰凉,程柔低头咬住黑色的吸管,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音乐教室的门在长年累月之下固定口有些松动,轻声推开时都会有一阵“吱呀”的轻响,更何况来人大张旗鼓地闯进来,瞬间惊醒一室漫游的众人。

音乐老师看清来人,狐疑地问了一句:“江源呢?”

“江源脚疼来不了了,我是来替他的。”徐燃蹙眉扯了扯领绳,领口松动后才呼出一口气,显然不适宜这种束缚感。

人群中有压低的交谈声,言语之间夹杂着女生的笑声。程柔抬眼望过去,看见前面的女生半掩住嘴角小声地冲身边人说话。

“喏,是徐燃啊,你上次不是说他长得很好看吗?”

对方一脸羞赧:“他穿白衬衫更好看,他刚才扯领绳的时候好可爱啊!”

“啧啧啧,你完了。”

“说……说什么呢?好看的东西人人都喜欢啊。”

“那你喜欢吗?”

对方笑着捶她的肩膀没说话。

程柔用力咬破嘴里的珍珠,抬眼看了看一脸冷漠的徐燃,再看了看一脸兴奋的她们,她们是不是对可爱有误解啊?徐燃可爱?是可怕吧,而且好看吗?哪里好看了?还人人都喜欢……

程柔低头咬了咬吸管,眼前的光线倏忽一暗,她一抬起头就看到徐燃微微蹲下身子与她平视。

徐燃语气一沉:“程柔。”

程柔吓得结巴了一下:“干……干吗?”

徐燃往前凑了凑:“你今天真好看。”

程柔迎上对方的笑眼,咬破的珍珠卡在后槽牙里像一颗随时会炸裂的气泡,她不敢动,连心跳都仿佛停顿了一拍。

程柔脱口而出:“你属蝴蝶的吗?”

徐燃:?

招蜂引蝶不自知,罪加一等。

但程柔也只敢嘴里嘟囔,表面上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没什么。”

音乐老师点名后便开始安排位置,程柔他们被安排在小礼堂门口,程柔正往小礼堂走的时候,徐燃突然一言不发地抬手扯住程柔班的男生。

“同学,打个商量,我们换一下。”

徐燃虽然笑着,但语气半点不像要商量的样子,对方看了看程柔,往后一缩,一溜烟跑远了。

程柔心有余而力不足,叹了一口气就继续往前走,徐燃慢半步走在她后面。

“你不开心?”

声音从耳后传过来,程柔耳朵下意识一缩,没说话。

徐燃顿了一下:“你想跟他在一块?”

程柔顿觉一阵疲惫,没回头道:“徐燃,你能不能别总是这样?”

身后的脚步声一停:“这样是指怎样?”

程柔心里乍然升起一股无名火,转过身没好气道:“不要总是说一些让人误会的话,不要自作主张地管我,更不要一直跟着我。”

程柔一开口就看见徐燃的脸色一沉,但闸口一开,覆水难收,她硬着头皮说完时,徐燃的脸色已经阴沉得像一张夜色的幕布。她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徐燃的领绳松垮垮地挂在脖子上,他抬手一把扯下把它握进手里捏着。

“好。”

程柔一愣,徐燃已经转过身往另一边走去,他手上的领绳因为他的走动在半空中摇摇晃晃。空荡荡的走廊,他的脚步声像步步落在她肩膀上。程柔看着他的背影,突然又觉得委屈,可是她委屈什么呢?话是她自己说的。

程柔所有的安全感都来自对亲近人的伤害,她要一遍一遍地拿自己的锐刺去触碰对方的软肋,直到对方受不了离开的时候,她才会觉得有一种畅快淋漓的感觉。

你看,我就知道他会受不了的,他不会一直对我好的。

可是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方式,让她自己也溃不成军。

程柔的脚尖搓了搓地面:“你可真让人讨厌。”

校园四周突然响起音乐声,声源来自小礼堂里面,程柔扯了扯自己的嘴角才走去小礼堂。

她的搭档依旧是班里的那名男同学,男生欲言又止地看了看她,但最后什么都没问就只是陪她站着。陆陆续续有领导从远处走过来,到签到处签完名后进入礼堂,她一直心不在焉地笑着,感觉脸部都僵硬成一小块一小块的瓦片,伸手一戳就碎成粉末。

周甜甜他们走过来时,还好奇地上手戳了戳。

“你怎么了?笑得也太没灵魂了吧。”周甜甜问。

林晏站在她身后也问:“徐燃呢?”

程柔迟疑片刻:“应该在校门口那边吧。”

林晏大大咧咧道:“不是吧,他跟郑源拿衣服不就是过来跟你一块吗?”

程柔一顿,还未开口,同班的男生就问:“你们班郑源不是脚疼来不了吗?”

“哪能啊,是燃哥自己说要替他过来的,他本来就觉得这事麻烦,索性就把衣服给燃哥了。”

周甜甜也是一脸困惑,偷偷瞟了程柔一眼,试探道:“你们……”

程柔后知后觉问:“我们班负责抽签的是谁?”

“余一啊!”周甜甜话音一断,同样后知后觉地一拍手,“这事会不会太巧合了一点?”

瞬息之间,程柔心里像被打翻一瓶气泡水。

合唱比赛按时举行,大概是因为有领导到来,班主任们的千叮咛万嘱咐终于起到空前绝后的效果,最后打分结束后,校长的致辞也是赞誉偏多。张印原本就抱着重在参与的想法,但十二班最后能拿优秀奖还是让他开心了一回,立刻在班级群里给大家发红包,周遭闹哄哄的一片,程柔拿着手机挤出人群。

七班是倒数第二个上场的班级,人员入场时,程柔浑身紧绷,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台上,但台上并没有徐燃的影子。程柔走到小礼堂后面的僻静处,手指一点一点地按着屏幕,等屏幕黑下去又重新按亮,徐燃没有给她发信息,她也不知道应该怎么给对方发信息。

程柔趴在前面的栏杆上,面朝眼前的香樟树唉声叹气。

“你说,徐燃是不是生气了啊?唉,换作是我,我也生气,怎么我当时就说出那样的话,脑袋用来煮麻辣烫吗?况且,我明明也不讨厌啊,怎么突然生气说那种话了,我不会是因为那两个女生吧?可是怎么可能,那也太奇怪了。”

程柔把脑袋枕在手肘上,抬手捏住一片香樟树的叶子:“你说,我要不要给他发信息啊?可是应该说什么。”

香樟树自然不会回答她的疑问,她自己也觉得没劲,犹豫着要不要找程桉问问,可是程桉应该会笑话她吧。

手下的栏杆突然振了振,程柔一脸警惕地抬起头,走廊上有一块突出来的平台,上面种着几株茂盛的春舞花,此刻正有两条交叠的腿从它旁边伸出来架在栏杆的缝隙上。

徐燃从平台旁探出头,脖子上挂着一个白色的头戴式耳机,程柔放在栏杆上的手瞬间一紧,视线落在他的耳机上。

“你怎么在这儿?”

程柔顿时呼出一口气,那他应该没听见那些话。

“我……我晒晒太阳。”

“哦,那我走了。”徐燃站起身,身上依旧是早上的那套衣服,但此刻白衬衫没有扎进黑裤里,领绳也是歪歪斜斜扣在脖子上。

他往程柔身边走过时,程柔才鼓起勇气抬脚往旁边跨了一步,他被挡住去路侧头看着她。

程柔小声道:“对不起。”

徐燃勾嘴笑了一声:“你有什么好对不起的。”

程柔一时哑然,难道要说自己早上说的都是气话?但气从何而来,她自己都没弄明白。

徐燃往旁边迈了一步,显然是要绕过她,她硬着头皮跟上去,有话可说,但又坚决一字不发。她现在才发现,以往大多数时候都是徐燃在迁就她,她不想说话的时候,都是徐燃先开口给她递台阶,她太依赖这种感觉了,此刻才觉得更窘迫。

可是徐燃这次铆足劲不开口,她只能自己递出橄榄枝。

“我早上说的都是气话,我……我没有讨厌你的意思。”

徐燃紧咬不放:“那是什么意思?”

程柔咬咬牙,徐燃的存在感太强了,她不自觉地往栏杆靠近。

“我不知道,我就是不喜欢她们讨论你。”

徐燃往她身边跨了一步,一点一点,循循善诱:“为什么?”

程柔脸上一热,靠在栏杆上:“我不知道。”

“程柔。”

“啊?”

“不讨厌的话,那我是不是就可以继续?”徐燃一动不动地看着她,“我会管你,会跟着你,会干涉你,会一步一步靠近你,那样也可以吗?”

这句话有点奇怪,但程柔现在正处于徐燃不理她的恐慌中,想都没想就点头。

“说话。”

程柔本能地觉得惊慌,像踩入一块铺着草皮的陷阱,但她还是小声说了一句:“可以”。

徐燃身上的压迫感瞬间一松,抬手扯下自己领口处的红色领绳,拉过程柔的手腕,开始往上面缠绕。

程柔挣了挣,没挣开。

徐燃利落地往上面缠绕了两圈,在末端打了个蝴蝶结,顿了一下,再加了个死结才终于心满意足。

程柔盯着那抹红色:“你干吗?”

“我的。”徐燃指了指她的手腕,加重语气,“我的。”

程柔点点头,转瞬才琢磨出一点不同寻常的意味,但徐燃的背影已经渐行渐远,甚至看起来有点像落荒而逃。

5)

合唱比赛结束后,期末考便近在咫尺,十三中立马陷入备考状态,早读课时,校园的琅琅书声都比平时响亮不少,周甜甜更是夸张地买了一堆习题册,立誓要好好学习。她最近学习的劲头空前高涨,在众人的轮番打击之下,依旧焚膏继晷地啃那一堆习题。直到有一次,程柔看见她给林晏讲题,才从她失常的行为里揣摩出一点点缘由。

夏天的风是燥热的,带着一点点视死如归的决绝,贴在皮肤上像要灼烧出一整块荒原。程柔和周甜甜坐在饭堂前面的树荫下,木质的休息座椅因为风吹日晒浮现出一层老旧的白色,用力坐下去总给人一种会随时断裂的错觉。她们一人捧一杯雪糕在漫不经心地吃着。

周甜甜咬住乳白色的小勺子,突然说:“学习好辛苦啊,感觉试题无穷无尽,永远做不完。”

程柔嘴里含了一大块雪糕,冻得止不住哈气,过了一会儿才回答道:“你买的试题太多了,你挑几本做就好,太杂反倒事倍功半。”

“道理我都明白,但我就是很慌。”

程柔笑了笑:“你慌什么?高考还有一年呢。”

树影落在他们的正前方,周甜甜伸直腿踩在明暗的交界处,像踩住一块日光。周甜甜顿了一下,才道:“我好像什么都不太好,长得不够漂亮,学习不够好,没有背景,没有特长,如果人类的阶级划分是一座金字塔,那我一定是塔下掘土的那类人。我慌,是因为突然意识到自己不够优秀。”

周甜甜从来都是大大咧咧、满脸笑意的人,程柔一直都没察觉到她最近一段时间脑袋里在琢磨这些。

程柔问:“你怎么突然有这种感觉?”

周甜甜咽下最后一块雪糕,语气带着软糯的甜腻:“当你有想要追逐的人,就会突然意识到自己不够好。”

“可是你已经很好了啊。”

“对方看不到,就不算好。”

周甜甜把雪糕盒扔进一旁的垃圾桶里,站起身伸懒腰,正好看见不远处的温思屿和许舒亭,许舒亭气呼呼地往前走,温思屿一头雾水地在后面跟着。

程柔看过去时,温思屿正追赶上许舒亭,试图和她说话。

周甜甜眼神一暗,整个人都无精打采,程柔感觉她整个心都揪在手里被搓了搓,因为她的表情实在太痛苦了。

周甜甜:“柔柔,温思屿要转学了。”

程柔猛然转过头看周甜甜:“什么?”

“我上次在办公室听到张印和他妈妈通电话,可能他期末考都不考了。”

程柔下意识问:“许舒亭知道吗?”

周甜甜摇了摇脑袋:“我觉得她还是别知道好了……你说人的缘分怎么就这么短呢?”

高一到高三,完美通关也只有三年的缘分而已,可人生或许有百年,三年又能占据多少分量?

可能你千方百计努力赚取的好感,在多年后也只是一句“我的同学”“班里有个人”“好像有这么一个人”,他甚至叫不出你的名字。

程柔方才咽进肚子里的那一块雪糕越来越冰凉,凉得她整个人都浑身一颤,她一定是被周甜甜感染了,一定是,不然她为什么感觉自己的心也被用力地搓了搓。

备考的最后几天,徐燃课间一直往十二班跑,上课铃响才走。张印认识徐燃,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徐燃不闹事,他便没管。徐燃大多数时候是来找余一的,来的次数多了,教室里的同学便也失了最初的好奇心和防备,况且,大家还沉浸在徐燃当初“轰动一时”的检讨上,戒备与害怕便因着这一点消减不少。徐燃每一次来都会给程柔带东西,有时候是冰镇饮料,有时候是零食,渐渐便有人开始起哄,更有人大着胆子问徐燃,之前贴吧上说他们是青梅竹马是不是真的。

徐燃挑眉一笑:“程柔觉得是就是了。”

“那你和沈落呢?”

“沈落?”徐燃半边身子软在课桌上,抬头问程柔,“你觉得呢?”

程柔眼都不抬:“我怎么知道?”

徐燃置若罔闻:“喏,她说不是。”

程柔:“……”

程柔一般不会在这种事情上与他计较,他得不到她的回应也能自得其乐,但他几乎每一次都能同陈北洺杠上,特别能在鸡蛋里挑骨头。

陈北洺有一次做语文的阅读理解,转回头和程柔讨论:“如果是我们的话,肯定会在现阶段同作者做出不一样的选择……”

徐燃立马插话:“你是你,她是她,没有‘我们’。”

陈北洺不予理会:“但是选择这种事应该也跟环境有关吧?如果我们在同一个村子里,那么很有可能受环境因素影响做出同一种选择……”

“同一个村子?什么村?地球村吗?”

陈北洺:“……”

程柔翻了一个白眼,咬牙切齿道:“你不是说不会打扰我吗?”

徐燃一脸无辜:“我这是参与讨论啊,你不能因为我学习不好,就说我说的话是干扰吧?”

他义正词严,甚至有点委屈。

程柔口不择言:“你再插话我咬你啊!”

徐燃顿时一喜,立马把脸往程柔嘴边凑了凑:“来!不咬不是人!”

相对于这边的鸡飞狗跳,许舒亭那边简直无风无浪,一片太平,连许舒亭都忍不住问温思屿:“你这几天改邪归正了?怎么这么安静?”

温思屿笑了笑:“安静不好吗?你不就一直嫌我吵。”

“也不是,我就挺不习惯的。”

天气炎热,头顶上的风扇只能带走部分的燥热,许舒亭因为体型较大,总是忍不住出汗。她一边抽纸巾擦脸,一边语重心长地对温思屿进行思想教育:“你要是以后都像这几天这么认真,成绩肯定就提上去了,像你这样的进步空间可大了,咻咻咻地就跑前面去了,你之前就是不认真听……”

“许舒亭。”

“啊?”

“你教我是因为张印吗?”

温思屿很少有这么认真的表情,不仅许舒亭愣住了,连周甜甜翻书的动作都慢了半拍,但她与程柔片刻之后便心照不宣地低着头看试卷。

许舒亭没说话,嘟嘟囔囔道:“哪那么多问题啊,你还学不学了?”

温思屿也没坚持,一只手支着脑袋:“学啊,干吗不学。”

后来程柔与陈北洺讨论的那篇关于“选择”的文章被张印从题海里挑出来着重进行了讲解,不仅仅是文章内容,还有关于他们成为高三生之后的选择。

“每一个成熟稳重的大人都是从小孩子过来的,在你们这个阶段,为了想要拥有的东西或是想要实现的梦想而努力,但最终毫无收获,等你长大之后,你可能觉得后悔,因为你不去做那件事,你就拥有更多的精力去追寻另一条道路,你的人生也可能因此而大有不同,但是当你处在那个阶段,你还是会毫无保留地选择同样的结果,这才是未知的神奇所在。”

张印每一次正经起来都会散发出一种让人莫名信服的魅力。

“而且在大多数时候,三言两语的警醒起的作用并不大!”张印拿着课本走下台阶。

程柔莫名兴奋,来了,范儿起了,张印要讲正题了!

张印慢悠悠道:“就像我现在告诉你们,你们不努力学习一定会后悔,你们虚度时光一定会后悔,你们厌烦现在,厌烦考试,想要快点考大学进社会独当一面,你们说不定也会后悔,但你们肯定不相信,所以教训都是从经历来的。”

张印意有所指地敲打让众人陷入沉思,但依旧有同学在此刻保持了八卦的心。

“那老师你会后悔放弃读研,来这里吗?”

话音一出,张印往过道溜达的动作瞬间一滞。

关于张印的事情,私底下众人讨论了不少,别看一个个学习时粗心大意,但在张印这件事情上个个都是列文虎克,蛛丝马迹,一网打尽。很快便有人猜出张印已经分手的事情,从网络信息到现实生活,分析得头头是道,就差主角一个盖章戳印。

张印无奈地笑了笑:“嘿,你们知道得还挺多啊。”

他皱眉想了一会儿,才说:“有时候会,毕竟现在的结果不太好,如果我当初继续读研究生,人生肯定会有所不同,但我如果回到那个时候,应该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他正好兜完一圈回到讲台上,双手撑着讲台,连语气都软了下来,“因为我们当初说会永远在一起,是真的相信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永远有多难,但我也曾经因为你而去相信过。

程柔好像突然之间明白当时张印为什么没有出口反驳,因为所有的付出他都全心全意,甘之如饴。

大家瞬间安静下来,在一片静谧中,吴琛突然大吼一句:“张老师!我们爱你!”

教室里顿时一阵爆笑,张印靠着黑板也跟着笑,过了一会儿才提醒道:“我那是大学谈的恋爱啊!你们好好学习,不要早恋!真要想有盼头,就看看年纪第一,说不定还能一飞冲天,跟着走上知识巅峰。”

张印向来如此,哪怕提及其余老师避之若浼的禁区,也是以开玩笑的方式带过。程柔有时候会觉得张印是一个很复杂的人,他暴躁又体贴,强势又容易哭鼻子,简直是人性的矛盾体,教师界的泥石流。

而在温思屿的告别会上,他更是哭得最厉害的一个,强装镇定,眼泪噼里啪啦地往下掉,最后背过身捂脸时还一抽一抽地解释说,是因为泪腺太发达,停不下来。

他是一个可爱的大人。

尽管可爱一词并不适合他,但那已经是程柔夸赞别人时的最好用词。因为他,她才觉得长大或许并不是一件特别糟糕的事情,起码她可以选择成为什么样的大人。

温思屿是在期末考的前一天走的,那天一切如同往常,早上温思屿还因为早读课睡觉被方主任逮到训斥一场,直到下午最后一节语文课上,张印突然把讲到一半的试卷塞回课本里夹着,向全班提起温思屿要转学的事情。

底下一片哗然,许舒亭更是整个人愣在原地。

“我同他妈妈多次沟通过,但她语气挺强硬的,显然是做好决定了,高三分班的调动不大,我已经向学校申请继续带你们了,我从来没有连续两年带同一个班,但这次想试试看,可能有一些同学与我比较有缘,从高一开始便由我带着,但算下来也不过是三年……”张印鼻子一酸,声音往下压了压,“谁走我都不愿意,但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就当我们提前和他道别。”

温思屿坐在位子上,一言不发地收拾课本,但因为频频撞到抽屉,动静很大。许舒亭从头到尾没有回头,脑袋压得很低。程柔突然一阵难过,周甜甜从背地里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角,她才强忍着没哭。

张印让温思屿上台说几句,温思屿直接掏出一张纸,认认真真地开始发言。

张印眼眶一红,又忍不住提醒:“你这周的周记还没交。”

温思屿笑了笑:“就当这封信是周记行不行?”

张印抬手狠狠地撸了一把他的头发,而他这次没有躲。

程柔其实没太听温思屿说话,她整个视线都落在许舒亭绷紧的背脊上。她想起家长会那次许舒亭问自己“温思屿会不会转学”时的样子,她以为许舒亭今天得哭一场,但许舒亭从头到尾都没掉眼泪,也没说话,只是低着脑袋。

温思屿把感谢和告别的话说完,才转头望向许舒亭。

他舔了舔唇,小声问:“许舒亭,你有没有……有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啊?”

许舒亭捏住试卷的一角没吭声。

“那我说了。”温思屿一字一句道,“你以后别吃那么多零食。”

大家一愣,破涕为笑。

温思屿继续往下说:“太胖真的对身体不好,但我不是嫌弃你胖……你胖也好看,但还是要克制啊,饭堂的鸡腿以后抢不到就算了,其实肉酿茄子也挺好吃的……”

许舒亭同往常一样下意识地反驳:“要你管!”

温思屿顿了一下,目光一晃:“我以后是管不了你了。”

许舒亭眼圈一红,抬头瞪了他一眼。

温思屿又絮絮叨叨地说了一些,全班都以笑掩泪,一会儿笑话他的黑历史,一会儿让他把滞留的作业补完再走。临下台时正好放学铃声响起,张印抱了抱对方,用力拍拍他的背脊。

“好好学习啊!”

“知道了,老师。”

许舒亭突然从座位上站起身,众人始料未及地把目光投向她。

她却执拗地看着温思屿,一脸认真地说:“温思屿,不是的。”

“什么?”

许舒亭话音一颤一颤:“我……我不是因为张老师才教你的。”

走廊里是震动的脚步声,四周传来各个教室拖拉课桌的响动,窗外的夏天明亮又炽热,临近日落也光芒万丈,时间好像永远都缓慢,可是当我们以为它缓慢的时候,它却撒开我们轰轰烈烈地往前飞驰。

人最大的遗憾,就是对岁月无计可施。

温思屿把手上的信一把揉进手心里。

“我也一样。”

少年翘起的眼尾染着晚霞的绯红,声音却轻如云絮。

“我想好好学习也不仅仅是为了自己。”

离别就像在穿越漆黑而不可回避的隧道,你万般不舍却又不得不合上看到一半的书,你想着下次一定会重新翻开,可是时光那么漫长,遗忘却在转瞬之间。

最后,温思屿抱着一堆课本走了,大家从难过中抽身而出,纷纷收拾东西回家。程柔因为值日拖到很晚,再次回教室时,许舒亭依旧坐在座位上,把温思屿的那封告别信看了又看。

程柔提着书包走上前时,才看见她在无声地掉眼泪,她抹了一把脸,小声地抱怨:“他今天没有跟我说,明天见。”

“今天没有,以后也不会有了……我果然最讨厌最讨厌他了……”

许舒亭趴在课桌上,在日落倾斜西山的最后片刻才哽咽出声。

教室后面的黑板上,落日少年的背影在此刻仿佛真的能够跃于平面,而旁边密密麻麻的签名里,许舒亭的名字紧紧挨着温思屿的名字。

程柔这才看清许舒亭摊开在课桌上的纸张,温思屿歪歪斜斜的字迹被余晖一点一点吞噬。

最后一句是:“我有一个秘密,如果下次能见面,我再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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