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印的视线往后面一扫,顿了一下转口道:“尤其是林晏同学。”
林晏:你看这口锅,又大又圆。
“还有,注意要拥有充足的睡眠时间,有事情一定要跟我说,知情不报罪加一等,接下来压力可能会比之前大一些,你们放心,无论怎么学都死不了人,但你们一定要往死里学。”
周甜甜小声道:“我怎么感觉凉飕飕的。”
“好了,上课吧。”张印翻开课本,突然不怀好意地笑了笑,“我怎么有点兴奋呢。”
众人:“……”
程柔对于高三的印象只有上学期毕业典礼当天,行政楼前撕碎的试卷,以及高三生欢呼雀跃地从长廊的一头跑到另一头。
高三是炼狱,是劫后余生,甚至是你这辈子最拼命的一刻。
但张印说,高三是最好的时刻。
他的说辞得到刚踏入题海战术的十二班全体成员的一致反对。
当时学校正安排高三全体同学进行晚修,走读生也不例外,五点三十分下课,七点钟便要开始进行晚修。程柔之前没觉得时间紧迫,但因着晚修不得不把做事效率提高,稍一喘息又得往学校赶。如果迟到碰上其他老师值日还好,如果是生物老师,就免不了被冷嘲热讽一通。
吴琛总说很神奇,高三有四五个生物老师,偏偏笑面虎在十二班。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孽缘吗?”
但大家也只敢背地里碎碎念,抬头一见都得缩着脖子乖乖做人,生物老师的威慑力,尔等只有臣服的份。
晚修经常会安排考试,有时候是在最后一节课,踩着下课铃交卷时已经是晚上十点了。每一次都会有没做完试卷的同学一边喊着“老师等一会儿”,一边埋头奋笔疾书,张印暴脾气一来就吼。
“等什么等!高考会等你们吗?天天让你们合理计算时间,天天给我拖。”
对方脸色一垮,张印立马又无可奈何地撑着桌子:“好好好,就等一会儿,快一点啊。”
程柔有一次交卷离开后,在行政楼的升旗台遇到了沈落,她坐在升旗台的台阶上,身上披着一件薄衬衫,仰头看着眼前灯火通明的教学楼。长得好看的人总是容易让人心软,所以说好看皮囊哪怕千篇一律也赏心悦目。
沈落开口第一句就是:“徐燃呢?”
“被张老师叫去办公室了。”
沈落略微疑惑地望向她。
程柔顿了一下:“做试卷。”
徐燃早上的语文试卷没做完,张印特地让他上去补做。
沈落愣了一会儿,突然抱着膝盖笑出声:“他倒是跟以前不太一样了,以前徐江叔叔让我教他做题,我磨破嘴皮他都未必肯做一题。”
程柔不知道该接什么,只能干巴巴地说:“可能是因为人长大了会变?”
沈落看了她一眼:“是吧。”
程柔问:“你怎么不回家?”
“那你呢?”
“我等徐燃。”
沈落突然不说话了,教学楼左侧的灯光倏忽熄灭,光影在她眼中一闪而过。
沈落把披着的外套穿在身上,站起身:“我没什么人要等,只是不想回去。”
程柔想起沈落上次跟她说过的话,顿时有点同情她。
“七班怎么把灯关了?我书包都没拿。”沈落拍拍衣角,冲程柔抬抬下巴,“走啦。”
程柔傻里傻气地“啊”了一声,沈落突然转过身笑得一脸嫌弃:“怎么看,怎么傻,到底有什么好喜欢的……”
程柔:“……”
4)
高三第一次模拟考结束之后,整个高三都像一根紧绷的弦,轻轻触碰就会发出蜂鸣的声音。
周甜甜的名言警句从“我命由我,不由天”变成了“考差不是本意,是天意”,这是一场由唯物主义到唯心主义的转变。
徐燃的数学成绩依旧突出,而其他科目也因着这段时间的“努力”有所进步,除了语文。
而语文和英语正是十二班大多数同学的短板,英语老师每次抽查短文背诵时都被气得翻白眼。
“你们这一停一顿,是等我提醒呢?高考我也在你们耳边提醒?重背。”
而张印就暴躁多了。
“作文,你们怎么着也得给我写够八百字吧,你们写到六百多字是想欲知详情,请看下回分解?是不是还得扫码加微信啊?是谁我就不说了,你们自己清楚,还有阅读理解,你们起码把文章给我看了吧?文章都没看,上来就渲染了悲凉的气氛,突出主角的心境!”张印气呼呼地一拍桌子,“同学们啊,这主角是一条鱼啊。”
吴琛小声道:“这不是一条普通的鱼,这是一条通人性的鱼。”
张印耳朵动了动,目光凛冽:“吴琛下课之后,把这次的作文给我补全了。”
全班顿时哗然,拖着长音调侃对方,吴琛面红耳赤地摆摆手:“我这不是进步了吗?我上次才写了五百多字呢。”
张印皮笑肉不笑:“那你真的是好棒棒。”
吴琛:妈妈,我要回家!
高三的课间操安排在周三上午第二节,一到课间每个人都倒头就睡,做课间操时都是半眯着眼比画。年级主任每次都在背地里抓偷懒的学生,而林晏每次都中招,徐燃虽然比画的动作不全,但年纪主任对他要求低,觉得他能比画都算好了,所以周甜甜每次都盯梢似的帮林晏守着。
今天,广播里的第八套广播体操一响起,周甜甜就催着林晏集合。程柔当时刚从教室外面回来,徐燃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玩游戏,抬头一看见程柔,利落地锁了手机趴在课桌上假寐。
程柔一转过头就看见徐燃侧头枕着手臂睡得安稳,四周往外走的同学憋着笑,程柔瞬间了然于心。
程柔低头喊了句:“徐燃。”
没动静。
徐燃闭着眼,感觉程柔从他抽屉里抽出校服盖在他背上,他心里瞬间一暖。但程柔没停手,继续往上拉了拉校服,盖在他脑袋上。
“安息。”
徐燃:“……”
徐燃装不下去了,扒拉下校服,哀怨地看着程柔。
程柔提醒道:“做课间操了。”
徐燃:“我不想去。”
程柔点点头,往外走:“哦。”
徐燃揉了把头发,蹙眉跟在她身后:“你都不哄我吗?”
“徐燃,你不会真以为你才三岁半吧?”
徐燃没皮没脸道:“我就三岁半,多半岁都没有,你不哄我,我就哭。”
程柔浑身打了个冷战,下台阶混入人流里。
她一脸冷酷无情:“你哭吧,不哭不是中国人。”
周甜甜站在十二班的队伍里,视线却掠过人流往另一个班里看。各班正在点名,班长让周甜甜对照队伍站好,周甜甜才心不甘情不愿地收回视线。
班长看了看名单,又抬头指了指周甜甜前面空着的位置:“林晏呢?”
周甜甜:“死了。”
班长:“……”
程柔哭笑不得地站在她旁边:“他干吗了?”
周甜甜往方才的方向指了指,阴阳怪气道:“他跟‘小短裙’聊天呢,聊得可开心了,横跨五个班,十排队伍,感人肺腑。”
程柔想了想,才记起“小短裙”是之前七班的生物课代表。
周甜甜一阵丧气:“张印说得对,强扭的瓜不甜。”
程柔一挑眉,“那你扭不扭?”
“扭。”
周甜甜意难平,转头就喊:“林晏!年级主任喊你做操啊!”
年级主任很给面子地在背后拿着喇叭喊:“归队!归队!准备做操啊!”
广播站跟声控似的,年级主任一声令下,四周的立体音响随即响起音乐。
“苍茫的天涯是我的爱,绵绵的青山脚下花正开——”
全场一愣,程柔做伸展运动的手臂硬邦邦地停在半空,听清音乐后倒在周甜甜身上直笑。
年级主任顿时一怒,拿着喇叭继续吼:“不是这一首!”
但音乐坚持不懈地响彻整个校园,无休无止,像广场上挥舞刀枪棍箭的大爷拖着的音箱,年级主任急忙催促身旁的同学去广播站看看,但此刻全场已经群魔乱舞地开始大合唱。吴琛拉着林晏跳双人舞,企图拽上徐燃时,却被徐燃一招毙命。
“你是我天边最美的云彩!”
“让我用心把你留下来!”
“留下来!”
最后三个字,声音洪亮得像阅兵仪式时的嘶吼。年级主任控制不住局面,怒不可遏地叉腰举着小喇叭。
“等会儿我就把你们一个个都留下来做操!”他顿了一下,不解气地补充道,“两遍!给我做两遍!”
程柔的脑袋靠在周甜甜的胳膊上,阳光兜头而下,直击命门。她眯了眯眼,抬起右手在脑门上微微遮挡阳光,视线便清晰而明确地落在徐燃身上。吴琛和林晏同手同脚地往隔壁班队伍里跑,对方惊呼一声,仿若遭遇洪水猛兽般全员撤退,徐燃站在人群中笑,身上挂着方才被林晏扯到一半松松垮垮的校服,程柔手指动了动,四指弯曲成半圆,在拱形的视线中只有徐燃一人迎光屹立不倒。
他身后是烈日长空,以及稳如磐石的教学楼。
徐燃突然转过头:“程柔……”
程柔只看见他嘴巴一张一合,但她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因为心跳声太大了。
因为时间来不及,今天的课间操只能取消,年级主任再三确认是因为电脑设备故障后,一肚子怒火只能自我消化,气呼呼地往行政楼走,像一个移动的炸药包。徐燃和林晏他们去奶咖买奶茶,程柔便挽着周甜甜的胳膊回教室。走廊里人多,程柔刚往旁边躲了一下,抬头就看到陈北洺拿着书站在十二班的门口。
周甜甜一蹦一跳地跑上前,大手一拍对方的肩膀:“陈公子,好久不见啊。”
陈北洺笑了笑:“好久不见。”
周甜甜抖抖眉:“那你想我吗?”
“哦,这倒没有。”
周甜甜笑骂一声,往程柔身上看过去:“行吧,想你也不是找我,那我先进去啦。”
陈北洺点了点头,等周甜甜走进教室后才把手中的书还给程柔。
“对于我这种平时不看书的人,真的是好不容易才看完。”陈北洺靠在门口的墙上低头摸了摸鼻子。
这本《月亮与六便士》是程柔新买的,她匆匆在扉页写了名字之后就没翻过了。
程柔说:“前面比较难看进去,后面就好了。”
陈北洺的兴趣显然不在此处,他顿了一下,抬眼看了程柔一眼,又把视线落在地上。
“我明天要出去集训了,之后应该很少会待在学校。”
艺术生都需要外出集训一段时间,但程柔一直不知道具体情况。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应该是下学期吧。”陈北洺顿了一下,“程柔,你有想要考的大学吗?”
其实程柔没想过这个问题,倒是程桉提过一次,首都离津沽挺近的,考首都的学校也不错。但首都大多数学校分数线都高,程柔自己也没把握。
程柔模棱两可地道:“津沽或者首都吧,其实我自己也没想好,主要还是看到时候的分数吧。”
陈北洺眼睛微亮:“我知道了,我也会努力的。”
程柔一直都知道陈北洺长得好看,而且是不同于徐燃的好看,徐燃是凛冽的,带着尖刺的锋芒,但陈北洺是邻家男孩,开朗、温柔,更像一阵风。事实上,他在女生圈里的人气也很高。
人果然是视觉动物。
陈北洺指了指楼梯口:“那我走了?”
程柔笑了笑:“嗯,拜拜。”
陈北洺转身之间踌躇道:“如果你有话对我说,可以给我发信息。”
他这句话有点奇怪,但程柔也只认为是出于告别的礼貌用语,就像聚会结束后说的那一句不带实质的“下一次”。
“好。”
陈北洺连跨好几步走下楼梯,转眼就消失在程柔视线里,仿佛昨日重现,程柔第一次见到陈北洺时他也是溜得飞快,但时间已经把他们甩出一大圈。
5)
高三的生活都是教室、饭堂、家里三点一线,程柔常常在这样周而复始的活动中忘记时间,好像一眨眼就过去了一个星期。越来越多的考试也像一头驮着她往前急奔的战马,她常常因为马上的颠簸而忘记日月更迭,充实又恐慌。唯一的好处是食堂阿姨的手不抖了,一边给她加菜,还会一边叮嘱她注意身体。
而在这个时候,高三终于迎来了一个大喘息的机会。
学校的文艺汇演安排在十一月下旬,秦淮的冬天刚刚来临。
张印一边担心他们松懈过度,一边又担心他们张而不弛。
“有节目的话尽早报上去,如果没有的话就安心学习啊,不过有节目也不能松懈学习,当然也不能一直无休止地学习,你受得了,身体也扛不住,注意劳逸结合。”
张印像说绕口令似的把一通话说完,让班长负责这件事后便开始翻开试卷讲题。
“我们来看一下修改病句的第一题,‘切记’‘不要’,这两个词不能连在一块用……”
徐燃支着脑袋在转笔,程柔往他身边凑了凑小声说:“你有没有觉得张印变温柔了?”
徐燃手指一顿,撂下笔:“好像是,之前我不知道,但刚开学那会儿脾气确实不小。”
程柔颇为得意地挺挺胸膛:“那是因为他口是心非,他就是刀子嘴豆腐心。”
徐燃说:“那你呢?”
“我什么?”
张印背过身写字,嘴上念叨:“要认真听课,你们做什么小动作老师可是看得一清二楚,不然你们上来试试就知道了。”
程柔做贼心虚地闭上嘴,乖乖听课。
课后,班长过来问吴琛关于文艺汇演的事情。吴琛平时爱闹,鬼点子一筐,但他最近被学习摧残得不成样了,直言自己脑袋里现在还在滚元素周期表。
他大胆提议:“要不我们上去背元素周期表吧?”
班长:“打扰了。”
“其实也不是不行。”
程柔这话一出,众人一脸“你疯了”的表情齐刷刷地看向她。
只有徐燃问:“你有什么想法?”
“朗诵,挑一首诗朗诵,既能团队作战,节目也简单不耽误时间。”
班长恍然大悟:“我看行!”
班长转身找文艺委员商量,吴琛抱着一本化学书笑道:“程柔,你果然慧眼识珠。”
徐燃一脸淡然:“嗯,慧眼识‘猪’。”
徐燃的重音放在最后一个字上,吴琛刚想点头,转瞬才反应过来徐燃在寒碜他,立马趴在林晏身上哭号。
“小白菜啊,地里黄啊,单身狗啊,受虐狂啊……”
周甜甜抬手就是一掌:“滚,你离林晏远一点!”
吴琛直起身,勃然大怒:“就我是孤家寡人吗?是不是全世界就我自己?我不信!余一这家伙怎么去办公室那么久?哥哥孤军奋战很凄惨啊!”
他表情夸张,又是拍桌子又是趾高气扬,逗得他们一众人乐不可支。许舒亭提着一袋烤肠回来,见状,以为大家都被高考逼疯了。
吴琛自己也笑,笑够之后一边吃烤肠,一边认真地问大家。
“哎,你们都想去哪儿啊?”
周甜甜看了看林晏没接话,徐燃看着程柔,程柔正在思考,许舒亭咬着烤肠突然走神。
吴琛微笑:柠檬树上柠檬果,柠檬树下只有我。
他自顾自灌了一瓶静心口服液,开口时还是没忍住愤怒:“别想,说!”
程柔笑了笑:“津沽或者首都吧,我家在津沽,去津沽可以离家近一点,首都的话,我想看北京的初雪。”
徐燃无缝衔接:“津沽或者首都。”
吴琛白眼翻上天:“那请问您的理由是?”
徐燃指了指程柔:“离她近。”
程柔脸上一热,故作镇定地抬手支撑着脑袋做沉思状。
吴琛:“……”
周甜甜问:“林晏,你想去哪儿?”
林晏专心致志地吃着烤肠:“考哪儿去哪儿吧,不过如果能跟着燃哥当然更好了。”
周甜甜的笑容扑簌簌地往下坠,坚持问:“如果不能呢?”
“那你去哪儿?”林晏问。
周甜甜瞬间结巴:“苏……苏州吧,我挺喜欢苏州的,那你……”
林晏毫无波澜:“苏州啊,我好像不太知道……”
周甜甜顿了一下,低头吃烤肠。许舒亭接过话茬,立马表示自己喜欢苏州。
“首都那边我估计考不上,苏州挺好的。”
吴琛也接:“对对对,苏州好吃的多啊!”
话题便转移到美食上,余一从办公室回来后,他们已经把全国八大菜系讨论个遍。程柔从底下很轻很轻地踢了踢周甜甜,周甜甜抬头对她笑了一下,但明显不太真诚。
程柔当时想,高考能带来什么样的未来呢?在他们十七八岁的年纪,光荣或低谷仅仅凭借几张试卷,寒窗十二载,最后交给的还是命运,而命运把他们冲散在各地,她们嘴上说着“一定能够再见面”,却绞尽脑汁地想要把距离拉近一点,因为谁都无法保证一定能够再见。
周甜甜、许舒亭、吴琛、余一、林晏……还有徐燃,哪怕是他们,程柔都无法保证。
徐燃突然伸手碰了碰程柔的手腕,程莹送给他们的那串手链轻轻地磕碰在一块,不动声色地靠在一起。程柔抬头看向徐燃,徐燃没有看她,嘴上还在和林晏说话。
权势滔天的命运,马不停蹄的岁月,无法预计的前途,任何一个,她都没有把握,但是如果有想要抓住的人,那么命运、岁月、前途又有什么可怕。
文艺汇演当天,张印特地给每一个人都点了一杯热奶茶。窗外是阴天带着凉飕飕的冷风,秦淮的冬天猝不及防地霸占整个天空,张印提醒大家一会儿记得把外套穿上。
有同学问:“老师,今天是不是有喜事啊,怎么突然请客了?”
张印喝了一大口奶茶,顿了一下,眉头紧皱,把珍珠生生咽了下去:“啧,珍珠奶茶为什么一定要加珍珠?”过了一会儿,他才说,“今天你们不是表演吗?我给你们加油打气啊!”张印转身在黑板上写字,一边写一边说,“反正明年冬天我也请不了你们了。”
他写的是“有志者事竟成”。
“所以啊,你们……嗯?你们怎么这副表情?”
大家低着头不说话,一个个像因为电池耗尽而戛然而止的机器。
张印笑了笑,故作轻松道:“不是吧,毕业了你们还要敲诈我啊?”
大家被“毕业”一词戳中命门,更沮丧了。
“不是,你们……哎,我开玩笑呢,毕业之后你们要是不回来看我,我就挨个给你们家长打电话,说你们忘恩负义,翻脸无情!”
气氛瞬间一破,众人笑着七嘴八舌地说,到时候还要喝奶茶。
张印一一应下,无奈地敲了敲黑板:“就你们难哄……看好啦,‘有志者事竟成’出自《后汉书·耿弇传》,指的是只要决心够坚定,就一定会成功。老师把这句话送给你们,你们一定要记住,无论做什么事首先要相信自己,要坚定自己的心。好了,去礼堂吧。”大家纷纷起立,莫名拥有了士兵上战场前的一腔热血与孤勇。站在后台准备时,所有人的心都七上八下地来回奔腾,一会儿担心忘词,一会儿担心笑场,但当大家站在舞台中央看见台下的张印时,突然又涌现那股无缘无故的意气风发,整场表演下来,程柔感觉自己的耳朵都被整整齐齐的朗诵声震聋。结束时,张印在台下激烈地鼓掌,没忍住站起身吼了一句:“好样的!”
大家一脸严肃地鞠躬下台,走到后台瞬间笑出声。这种把别人的希冀用心完成的感觉就像一阵在夏日里灌进屋内的长风,直到很久很久之后程柔仍然记得这一天,像无形中他们与张印结下不可磨灭的牵绊一样,那样简单而又热烈。
程柔很想把此刻的心情告诉徐燃,可是她转过头时并没有看到徐燃的踪影。
程柔问周甜甜:“你看到徐燃了吗?”
“没有。”周甜甜往观众席上望了望,“他会不会已经回观众席上看节目了啊?”
程柔无法,只能跟着众人一起回观众席。下面的节目是学生会带来的小品,他们服装怪异,表情灵动,逗得一众人哄堂大笑,程柔心不在焉地低头给徐燃发信息,但徐燃一直没回她,她锲而不舍地继续发,周甜甜突然抬手撞了撞她的手臂,她没抬头,随口问了句:“怎么了?”
周甜甜的语气里带着掩饰不住的惊喜:“那个人是徐燃吧?”
程柔猛然抬起头,视线落在舞台上,场上好几个人在摆弄乐器,他们是学校学生自行组织的乐队,而徐燃坐在椅子上,正在调试那架琥珀渐变色的架子鼓。台下一阵叽叽喳喳的讨论声,显然有很多人已经认出徐燃,正一脸好奇地谈论。徐燃竟然会打架子鼓,吴琛和林晏更是激动地站起身大喊。
“燃哥!我们爱你!”
徐燃抬了下头,凑近主唱的话筒:“别爱我,没结果。”
底下一片笑声,只有方主任慌里慌张地询问主持人。
“徐燃怎么跑上去了?”
男主持一脸无辜:“我不知道啊,台本上只有乐队的名字。”
方主任一脸担忧又不好冲上台把对方拉下来,只能尴尬地转头和领导笑。
主唱清了清嗓子,不好意思地说:“乐队原本的鼓手因为生病没办法上场,其实当时找到徐燃是想让他当主唱的,但他说他比较擅长架子鼓,而且答应过要给人表演。”
底下一阵起哄,场面热火朝天,主唱终于松下一口气,转头把话筒冲着徐燃。
“你要不自我介绍一下?”
徐燃转了转手中的鼓棒,视线直直落在台下。
程柔一手心的汗,把身体靠在椅背上才感觉稍稍镇定。
舞台上的光是暖色的,像把徐燃整个团团罩住,连他的声音都仿佛经过润色。
“我是高三十二班的徐燃,我爸曾说,徐燃解释为清风徐徐,余烬复燃,意思就是,人生山高路远,道路曲折,但凡有一点可能都不能放弃。”徐燃顿了一下,笑了一声,“我想告诉她,她于我而言也一样。”
十二班众人带头喊得最大声,程柔的心在一片嘈杂声中起起伏伏,徐燃方才看过来的眼神像软绵绵的云层,让她整个人都变得柔软又脆弱。
周甜甜在旁边嘀咕:“我怎么觉得徐燃这个‘他’不太像指他爸啊?”
程柔低头,很轻地吸了吸鼻子:“可能是吧。”
周甜甜一惊:“你的声音怎么哑了?”
程柔:“……”
徐燃他们表演的是五月天的《燕尾蝶》,大概是因为前面的节目都遵规守矩得令人毫无激情,这个节目收获的掌声和欢呼就显得异常突出。方主任惴惴不安的心总算放回胸腔里,这是文艺汇演的最后一个节目,后面校长说完结束语之后,领导们上去合影留念。
记者站的学生拿着麦克风,捧着摄像头到处采访学生。但大多数人都不愿意上镜,推推搡搡地挤出小礼堂,程柔被人推了一把,直接撞在寻觅采访人员的学生记者身上。
四目相对,一个惊喜,一个恐慌。
周甜甜在一旁叉着腰看戏,程柔只能躲躲闪闪地回答问题。
记者学生:“请问你是哪个年级的学生?可否自我介绍一下?”
程柔:“高三十二班,程柔。”
记者学生:“原来是学姐,请问学姐目前有心仪的大学吗?”
程柔:“没有。”
记者学生再接再厉:“那有什么话想对老师、同学们说的?”
你就不能问与文艺汇演相关的事情吗?
程柔腹诽了一句,面上一本正经道:“希望老师身体健康,同学们旗开得胜。”
短发学妹大概终于发现她没有采访的价值,表情一顿后,匆匆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学生记者:“学姐,对于毕业有什么感想吗?”
程柔措手不及地愣在原地,眼前和同学勾肩搭背的徐燃正从远处向她走来,有人往他耳边说了句什么,他笑骂着踹了对方一脚,抬头时正好看到她,无比自然地抬手冲她挥了挥。
“学姐?”
程柔转过头,终于冲镜头笑了笑。
“觉得遗憾吧,好像自己什么都没做,就把这两年半荒废了,而且一想到毕业之后就不能再见面,我就觉得很难过,很难过,这种难过远远比荒废岁月更深刻。”
程柔掠过镜头和周甜甜,一同往徐燃他们身边走,她突然觉得脚底跟生风似的很想快点,再快点跑过去。
高考能够带来什么样的未来?可能她要很久很久之后才能找到答案,而她此刻只感觉到自己的青春被划开一道口子,被浇灌进数不清的人,但只有一个人,让她的青春真正苏醒,变成一朵摇曳又时刻担心凋谢的玫瑰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