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老爷子掀眸看了看她,放低声音:“喜欢书?”
“喜欢。”温冉认真回答,视线在书架上徘徊,“我爸爸算是半个学者,他说,年轻人多读书总是没坏处的。”
提起父亲,她心里意外地静了下来。
叶老爷子啜了一口热茶,和蔼地笑了笑:“你父亲说的不错,年轻人就要多看书,否则空有这一个皮囊子,拿到哪里都没用,一戳就破。”
温冉微微点头,忽然就明白了爷爷与叶老爷子的不同之处:叶老爷子,要更温和一些。
“你们在一起多长时间了?”
惯例的询问,温冉也是早有准备,老实地回答:“半年。”
叶老闻言果然皱了皱眉,认识半年的人,就这样带回了家?!太不像他儿子的作风了。
“听韵桐说,你是他的学生?”
温冉点头,微微抬头,认真地说:“是,叶老师是我们的导师。”
叶老点了点头,不置可否,只是又淡淡地说了一句:“你还叫他老师。”这句话温冉曾经在齐女士那里听了一回,只不过,齐女士那是疑问的语气,而到了叶老这里,却是如此笃定。
温冉忽然有些坐立不安,犹犹豫豫地刚说了一个“我”字,就被叶老爷子抬手按下,依旧是温和的笑,看在她眼里却有些疏远:“我知道。”转而又问,“你今年多大了呀?”
“二十一岁。”
“哦。”叶老爷子点头,“以祯马上就要二十九了。”
温冉立刻又感觉到爷爷与叶老爷子的不同,爷爷说话虽少,却从不含糊,不像叶老爷子这样,说话留一半儿,需要她来揣测意思。
想了想,温冉抿唇一笑,认真说:“八岁确实是一个不短的距离。”
叶老爷子看着她,目光不禁有些疑惑。
“不过曾经有个人告诉我,总有那么一个人,不论是时间还是空间地距离,对我而言都是例外。”
老爷子轻轻一笑,抚了抚胡须:“他是例外?”
温冉轻轻点头,“他能很轻易地让我感觉到温暖,这种感觉,是很可贵的……”
语毕,又是一阵沉默。良久,叶老爷子才轻轻摇了摇头:“小姑娘啊。”也就是这四个字,多了,叶赞也不肯再说了。
回去的路上,温冉坐在副驾上发呆。此刻已是傍晚,天边铺了一层厚厚的火烧云,霞光溢彩。路边京山守备区的时候温冉还意外地看见了有两拨营建制的士兵站在一栋楼前高声拉着歌,不禁好奇万分。
叶以祯对好奇宝宝温冉同学解释道:“部队里开饭前总要拉拉歌涨涨士气的。”
“那岂不是要更饿了,哪里还有士气来唱歌。”温冉扭过头。
叶以祯淡笑:“军人总是要比一般人耐抗一些。”轻声问道,“跟老爷子谈的怎么样?”
温冉顿时像被戳破了的气球:“好像,不太好。”
“嗯?”他微微偏头,“怎么说?”
温冉叹气:“我好像,不太容易招老人们的喜欢”苦恼的抬头,“怎么办?”
叶以祯一边审视路况,一边微笑,窗外的路灯有流光泄入,映衬着他的一双黑眸格外闪亮:“没关系的。”
“唔?”
“我喜欢就行。”
闻言,温小朋友果不其然地又脸红了。
研二一开始,温冉就变得很忙。学院的领导班子统计了一下上一届毕业生的就业率,然后在开大会的时候向他们这届的学生发出了沉重的警示:Q大经济系的就业率第一次低于90%,这样的统计数据还有水分,因为其中包括了读研读博的人数。
会议结束之后,温冉将书一股脑扣在脑袋上,扎图书馆复习去了。身为教授,叶以祯当然乐见这种情景,但是身为男人,就不好说了。
从T市开完会回来,刚踏进办公室,就看到了温冉趴在他的办公桌上发呆,手指一点一点地敲着桌面,对他传来的动静没有丝毫反应。眉头轻轻挑了一下,他脱下外套,放轻步伐向她走去。
走近了,才知道她在干什么。他用手指捏起摊在桌前的半成品简历,直摇头:“同学,这样的简历多半的公司会选择扔进垃圾桶。”
听到这声音,温冉猛地惊了一下,看清楚那双笑眸之后又蔫蔫地缩了回去:“叶老师,你回来了。”
教授显然对这样的欢迎方式不太满意,伸手挑起了她的下巴,本欲说几句话,可是温姑娘那一双媲美国宝的黑眼圈着实让他有些讶异,不禁问:“我走这么几天,你都干什么了?”
温冉呜咽一声,用爪子蹂躏了脸一番:“我想找个实习工作,但是发现课业还有资格考试都已经把我的时间给排满了”苦恼地抬头,“怎么办?”
叶教授自然也不希望她的时间那么紧,面上却仍是不动声色:“那就先放一放。”
“嗯。”温冉点头。
吃了一顿饭,蔫蔫的温姑娘才算彻底活过来了。咬着勺子向坐在对面的男人抱怨:“按说我们Q大的学历也算是过硬啊,为什么我网投了那么多简历得到的回复却是那么少,而且基本上都是我不愿意去的公司。”
叶教授抬眸,温和地说道,“这么急着找工作?”
“当然。”温冉急急地说,“我开始赚钱的话,我妈就会好过一点儿。”
这样的理由,他如何反对?叶以祯轻轻一笑,说了三个字:“乖孩子。”
温冉顿时脸一红,想瞪他,视线却在扫过某处时,顿了一下。她看见了一个人,而那人仿佛也看见了她,也是一愣,而后笑了笑,向她这边走了过来。
温冉顿时觉得有点儿不妙,那人是谁,赵洧川呀!
“怎么了?”察觉到温冉的不对劲,叶以祯微微抬头,视线一转,自然也就看见了来人,手指稍稍收紧。
“你好,温冉。”赵洧川微微一笑,而后看向叶以祯,喊出了让那个在场两人都忍不住破功的两个字:“叶叔。”
这称呼让温冉登时就睁大了眼睛,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两个人。叶以祯微抬眸,锐利的视线在赵洧川的脸上逡巡而过,察觉到他轻微的意图,漂亮的眸子闪了闪,不动声色地嗯了一声:“来这边吃饭?”
“嗯。”赵洧川应了一声,他没穿军装,只着了便服,看上去便不那么扎眼。他看向温冉,神色温和:“温冉,什么时候去我家坐坐,老头子这几天还念叨呢?”
见两人都向她注目,温冉又咬咬勺子,说道,“有空了就去。”
赵洧川笑了笑:“那你们吃饭,我不打扰了,楼上还有个饭局。”
叶以祯看着他的背影,微微一哂。这小子。
“叶老师。”扒拉了几口粥的温冉忍不住放下勺子。
“说。”他就知道她准要问。
“你们认识?”
“嗯。”叶以祯拿纸巾擦了擦嘴角,“你爷爷温恪将军和我父亲曾经在一个军任职,赵洧川的父亲是他们共同的手下,我与他父亲同辈。”不过就是年龄差了许多而已。
温冉点点头,又乖巧地低下头去吃饭。就在叶教授以为她理解了之后,某姑娘又“咦?”了一声。
他抬眸,见她睁大眼睛,有些激动:“那现在我不是高了赵洧川一辈儿吗?”
叶以祯:“……”
十月里,宿舍里发生了一件大事——童舟出国了。
温冉听到时,着实诧异了好久。刘菲菲一边翻杂志一边说道:“系里跟美国一所大学的交流,派出去了几名交流生,童舟占了一个名额。你也知道她家里的情况,学校这算是额外照顾吧。”
让温冉反应不过来的是她要去的国家:“美国?”
“对,美国。”这回回答她的是林笙,两人相视,免不了要苦笑。
童舟走的很安静,趁大家都不在宿舍的时候收拾完东西就去了机场。回到宿舍,三人看着空了的床板,有些愣怔。愣怔过后,温冉看见了自己的床铺上压了一个淡色的信封。慢慢地打开,里面熟悉的字体完全不超出她的意料——是童舟的信。
她认真地看完,信不长,看字体像是匆匆写就而成的,有些潦草,怕是没多久时间了,也怕是……最后才鼓起勇气来写的。
“我要离开了,不是去英国,而是美国,兜兜转转,还是隔了一个大西洋,就让这海水将过去的一切都淹没吧。我不想再记起,但愿你也能忘记那个曾经卑劣过的童舟,因为她不值得你记住,到底是她蠢,是她昏了头,为了一个微弱的机会伤害了她在这里唯一的一个朋友。她放不下早已抛弃她的男人,为此却失掉了一个真正的朋友。”
放下信,温冉叹了一口气。她不是一个爱记仇的人,因为在她看来,记住一个伤害过自己的人是对生命的一种浪费。可是对于童舟,她决定破一次例,她决定试着记住她的好。
叶以祯一边查看原油走势图一边将视线投向不远处的温冉。她在发呆,很长时间了,这说明——她有问题。他合上电脑,接了一杯热水,向她走去。
“怎么了?”他在她对面坐下,微笑着拨了拨她的刘海,“不是打着请教简历的旗号,怎么坐在这里发呆了?”
温冉叹口气,用一种可以称之为沮丧的表情看着他:“我有一个朋友离开了。”
他立刻明白:“童舟?”
“嗯。”
那个印象中有着婴儿肥,会陪在她身边一起蹦蹦跳跳的女生。他微微敛首,轻声说:“舍不得?”
“我也不知道。”温冉将下巴定在蜷起的膝盖上,“严格来说,我不知道还可不可以把她当做一个朋友来看待。”苦恼地皱皱眉,“可是,我又不想身边多一个陌生人,或者说,熟悉的陌生人。”她身边的每一位朋友,她都想珍惜。
他笑了笑,忽然扬声道:“温冉同学,课堂提问时间。”
温冉有些纳闷地看着他。
叶以祯悠闲地倚靠在沙发上,问:“还记得我在PublicFinance上提到的阿罗不可能定理吗?”
“记得。”温冉没他的好心情,提不起劲儿来,蔫蔫地应了一句。
他倾过身,笑着说:“那你就应该知道,你不能让你身边全部的人都满意。既然如此,又何必拿别人的偏好和决定来左右自己的心情?”他垂头温和地看着她,眼神有些纵容,“温冉,在大人的世界里,有好些东西都是不会长久的,该放弃的东西就要放弃,该抛弃的东西就要抛弃,这样,你才能长大,成熟。明白吗?”
温冉仰头,真像一个懵懂的孩子一样迷茫:“所有的,都是这样吗?”
“不会的。”他认真地说道,“放弃一些,才会将留下的东西抓得更牢。”
“是吗?”她喃喃自问,犹有些迷惑。
“当然。”叶以祯微笑,放在一旁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电话接通,电话那头的人的语气让他神色严肃了起来,温冉有些纳闷地看着他。待他放下电话,忙问:“怎么了?”
“没事”他浅笑了下,照例顺了顺她的毛,“还愿不愿意去见我的父亲?”
“呃?”温冉诧异。
“他如今生病了,躺在病床上。想要见见我——和你。”
距离上一次见叶老已经是两个多月前的事情了,而温冉却怎么也想不到,这一次会在医院见到他。走廊的尽头,VIP病房,一个老人躺在床上,静静睡着。看来他们来的不是时候。
叶韵桐坐在病房外的椅子上,表情有些焦灼:“忽然就晕了,没什么征兆,医生说是老爷子这几天精神压力大。哎,这几天收拾老爷子的房间,总是能看到几张你母亲的照片——”
叶以祯诧异地挑了挑眉,而后说道:“我去见见医生。”
目送着他离去的背影,温冉心情复杂地挨着叶韵桐坐下。叶韵桐今天穿了一身便装,身上那股凌厉的气势消去了不少,只是终归是不熟,温冉也不好意思开口多说些什么,但是叶韵桐先问她。
“衣服湿了,外面是不是下雨了?”
“嗯。”温冉忙点头,“刚下起的,还没有多大。”
叶韵桐打量了几秒,而后笑了:“不要太紧张,我不会问你什么问题的。”
“嗯。”
叶韵桐顾自说:“我这个弟弟,表面性子看着温和,其实他决定的事情,别人都很难插手的。尤其是,他还找了个这个讨人喜欢的。”
虽然是好话,可是温冉还是有些坐立难安。微一抬头,一位护士从叶老的病房里走了出来,低身附在叶韵桐耳边说了些什么,叶韵桐微微点头,转向温冉,“小姑娘,老爷子醒了,想要见见你。”
温冉瞬间一惊,只是,见她吗?
她的反应看在叶韵桐的眼里,叶韵桐只是拍拍她的手,说:“去吧,没关系的。”
温冉进去的时候,叶老正靠在床头出神地看着窗外,听见动静转过身来,向她微微一笑:“来了就坐吧。”
温冉听话的坐下,问:“您的身体,还好吗?”
“总是那样了。”叶老向后靠了靠,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已经是七十多岁的年纪了,早走晚走都是一样。”看着温冉,他温和地问道,“小姑娘,以祯跟你讲过他的母亲吗?”
“讲过,不过很少。”温冉认真地回答。
叶老微微一笑,“那就不错了,儿子长大,在我的面前都不肯提及他的母亲了,遑论别人。这说明,你对他还是很重要的。”说着他敛去笑容,凝视着温冉,“我这一辈子,愧对了不少的人。这其中就包括以祯和他的母亲。”
温冉认真地听着。
“小姑娘,你说这人老了就盼着什么呢,就盼着子孙有福,自己又不给他们添麻烦。不瞒你说,以祯让我盼了很久了,从他大学毕业开始,一直到现在。如今,他终于给了我一个准信。”说到这里叶老低下头去,温冉心猛然揪紧,知道他要什么了。
“但是温冉,说实话,你不适合以祯。”
又是笃定的语气,温冉愣了一愣,坐在那里沉默不语,静静听他说。
“你还是个小姑娘,你依赖的是他给你的温暖,那份感觉。你能像他爱你那样去爱他吗?不把他当做救命稻草行吗?”
温冉张了张嘴,这些问题,她从来没有想过。被叶老这样提出来,温冉不禁自问,她是这样吗?
“我……”吞吞吐吐,终究只说了一个字。她面对的是怎样一个老人,他是将军,历经沙场,最擅长的就是揣摩敌人的心思。她算什么,在他眼里恐怕就算个虾兵蟹将。
叶老乘胜追击,语气却很温和:“你不行,你需要他站在你前面,替你挡风遮雨。我知道我严苛了一些,男人嘛,本就要为自己的女人提供一个避风港,予她们安宁。可是你还年轻,还要长大,有些事情上你不懂话,而以祯他,又太宠你,这样只会让你学不会懂事,只会让你们之间的差距拉大,你懂吗?”
“我懂。”温冉轻声说道,“这些问题我明白的。”
叶老很欣慰:“明白就好。”
“只是。”温冉迟疑了下,而后语速极快地说,“我不想因为您这几句话就放弃一个人,那会让我觉得很可笑。”她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去接受的一份爱情,就如父亲所言,就这一点点的勇气,说不定就可以获得幸福。她这人生,这样的勇气,说不定就只此一次了,她舍不得。
“我承认我也有问题,只是会努力,也会长大。”温冉说着,似是下定决心一般抬头看着叶老,灿烂地一笑,仿似要透过天空中那厚重的阴霾,直抵人心,“所以,您让我坚持下去好吗?”
叶赞明显一顿,噎在那里,说不出话来,脸色也变得不怎么好看。正逢此时,叶以祯走了进来。他大致在两人中间扫了一眼,而后沉声说道,“医生说没什么大碍,您老好好养养身子。”
叶赞微微哼了一声。
每次他来老爷子都是这一套,他已习惯,只微笑了下,便去牵温冉的手,冰凉的触感,让他微皱了下眉头,却也不多说。
一路无言,直到回到了B大,他才问:“怎么了?老爷子又跟你说什么了?”
“没有。”她撒谎。
叶以祯不禁有些失笑,他都教育这么多次了这孩子还没长记性,她真的,不适合撒谎。一片夜色中,他随着她下车,看她走了几步,脚步有些虚浮,路面有些湿滑,她险些摔倒,幸而被他扶住。
温冉低着头,听头顶淡淡砸开的一声叹气,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讷讷地开口,“你不用担心。”
“嗯?”何意?
“我不会因为别人说几句就动摇的,你放心好了。”
竟是这个意思,他忍不住笑了,温和地说道,“我不担心的。”
咦?温冉诧异地抬头:“那为什么叹气?”
叶以祯唔了一声:“我只想告诉你,下次再欺骗老师,小心学位不保。”说完点点她的额头,快步离去。
温冉瞪着那人的背影,N秒后,才反应过来,她又,又被调戏了一次?!不禁恼羞成怒,一跺脚,喊了一句:“叶以祯!”
仿佛是一颗惊雷,同时惊住了两个人。叶以祯陡然停在那里,有些难以置信又有些惊喜地看着她。而某人则是懊恼地站在原地,不停忏悔,怎么就喊出那三个字了呢。可是纵使她掩饰的再好,眼中那抹羞涩与娇嗔却是无法遮掩的,那是属于他的。
叶以祯心思微动,下一秒,便是扣住她的腰肢,狠狠地亲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