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天一擦黑,晚餐后篝火燃起,众人围坐在火堆前,一天旅途的疲惫仿佛在这刻一扫而空。
大家的话题聊得广泛又热烈,钟珥坐在其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索性捏着根木棍在地上漫无目的地画着——一个圆圆的脑袋,再描上几根头发,眼睛细长,嘴角抿成一条线。
大致的轮廓出来,她几乎愣住,心虚地瞄了眼坐在对面的男人。
阮轻寒正在跟一粒微尘说话,火光映照得他的脸更为立体。他半垂着眼,察觉到她的视线,眼皮一抬就要扫过来。
钟珥赶紧收回目光,木棍在地上划拉几下,那轮廓顿时变成了一堆乱糟糟的图案。
一番动作被阮轻寒收入眼中,他挑眉,居然玩起了木棍,是有多无聊?
正好可可眼珠子骨碌一转,适时提出建议:“要不咱们来玩游戏吧?”
旁边的大灰狼率先响应:“行啊,什么游戏?”
一粒微尘戏谑:“先说好,不刺激的不玩啊。”
宋闻景凑过来:“素材有了,我负责拍照呗。”
宋闻景是群里的那位“谁还不是个孩子呢”,名字倒是比ID更符合本人的特性,是个文艺青年,自告奋勇要担任这次活动的全程摄影。
可可看他一眼:“那你可得好好拍,千万别手抖。”
宋闻景露出一口白牙,晃了晃挂在脖子上的相机:“遵命,可可大小姐。”
见大家这么积极,钟珥也没忘自己这次出来的任务,游戏是最能加深了解和熟悉的方法,她丢掉手里的木棍:“那加我一个。”
“Rer来吗?”可可在问阮轻寒。
钟珥顺着声望过去,正撞上他的视线,他深眸微动,点了点头。
坐他身旁的张萌举起了手:“那我也来。”
随后池遇和另外几个队友也加入进来,人数差不多够了。
游戏类似击鼓传花,先选出一位玩家出列背对大家,其他人则围成一圈在十秒内顺时针传递道具,时间一到拿到道具的人要迅速藏好道具,之前选出的玩家则负责猜出道具在谁的手中,共有三次提问机会,如果猜对了,藏道具的人接受惩罚,反之猜错的人接受惩罚。
由于缺乏道具,可可取下她发间的草莓发夹代替。
大灰狼跃跃欲试,然而运气不佳,猜了一把藏了一把都以失败告终。一粒微尘捏着发夹笑得狡黠:“真心话大冒险?”
大灰狼哼哼一声:“真心话。”
“第一次接吻什么时候?”
大灰狼想也不想就利落地回答:“大学。”
刚说完,可可目光斜过去,笑眯眯地说:“你确定?”
不知怎的,大灰狼从这话里听出了威胁,心里发毛。
他神色颇不自然地改口:“中……中学。”
众人惊了,一粒微尘咂嘴:“行啊老弟,你这意识觉醒得够早的!”
“你想多了,那时候我溺水,是个大爷人工呼吸救回来的。”毕竟是糗事,大灰狼不愿多提,话锋一转,“我说完了。好了,下一把。”
由于大灰狼开了个两连败的头,没人想当出头鸟,只好在微信群里扔骰子表决,点数最少的出列。
钟珥盯着屏幕上自己扔出的骰子,她刚才手抖点了三次,不想三次都丢出一个大大的红点,夹杂在一群二四五六的点数中格外刺目。这运气差得实在没眼看,连可可都感叹她是不是被大灰狼暗中输送了“非酋”的力量。
钟珥心里苦哈哈,面上还得若无其事地微笑:“没事儿,我跟‘1’有缘。”她给自己打气,好歹曾经也是游戏一把手,玩“消消乐”“贪吃蛇”“俄罗斯方块”都能分分钟打破纪录,猜个发夹有什么难的。
再不济,退一步,输了也不过是真心话大冒险。
这样想着,心态就放松了很多。
结果三把都没猜中。
发夹辗转到了可可手里,她同情地看着钟珥,连连摇头:“小珥,恭喜你超越大灰狼成了真正的游戏黑洞。”
钟珥:“……”
“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有了大灰狼的前车之鉴,再加上阮轻寒在场,钟珥打死也不选真心话。
鬼知道他们会问些什么。
她犹豫了半秒:“我选大冒险。”
三个惩罚一拥而至,前两个简单,蛙跳一圈再说个绕口令,钟珥完成得轻而易举。
到了第三个,可可摸出个眼罩蒙住她的双眼,一片漆黑,只听到一粒微尘的声音:“等会儿可可会拉着你绕场一周,你可以自己停下,然后和离你最近的人拥抱一分钟。”
其实这个惩罚是不需要戴眼罩的,只是大家考虑到她是第一次参加这种集体活动,挡住视线可以避免尴尬。
钟珥方向感不好,蒙住眼睛就完全晕乎了,可可带着她走了一圈,松手后她也不敢再往前走,干脆就近向旁边的人展开双臂,做出拥抱的姿态。
那人站起身,却没有反应。
篝火噼里啪啦地燃烧着,不远处有鸟鸣虫吟,大家都在围观这边的动静。
钟珥手抬得酸了,以为对方是没注意到自己,只好开口提醒:“抱。”
声音轻轻柔柔,似呢喃,也似撒娇。
阮轻寒喉结一滚,伸臂一揽,钟珥瞬时被按进一个怀抱里。
扑鼻而来的松木淡香,对方很高,她的脑袋刚好贴在胸膛的位置,心跳声震耳欲聋,也不知道是谁的。
四周的空气陡然安静下来。
虽说是大冒险,但两人拥抱的动作如此自然熟稔,也让众人稍微有些惊讶。
宋闻景更是抓住机会,捧着相机定格了这幅画面。
张萌抿紧了唇,神情冷凝。
一分钟很快过去,一粒微尘那边刚喊了停,钟珥就迅速离开了那个怀抱。
阮轻寒怀里蓦然一空,他看着钟珥揭下眼罩,冲他点头颔首,再若无其事地回到位置上。
丝毫不拖泥带水,甚至可以说是,有点无情。
而钟珥的脑回路此刻已经跑偏到了外太空,玩个大冒险居然能撞上阮轻寒,还是有身体接触的那种。余光偷瞥他微微皱起的眉头,她在心里叹气。
完了,又有一件衣服要被当成垃圾扔掉了。
洁癖真可怕。
等篝火结束后已经凌晨,钟珥简单洗漱完就进睡袋了。
结果前一晚喝了太多水,五点被尿意憋醒,昨天在树林里见到蛇的那一幕记忆犹新,她实在不敢冒险再进去。
但人的三急不受控制,亟需解决的生理需求战胜了那一点胆怯。
她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拿着一个手电筒出了帐篷。
五点多的天色已经有泛白的趋势,天上挂着几颗疏星,一弯月牙垂在天边。
这个点格外安静,连风声都能听得很真切。清冽的山风,夹带着细微的脚步声,钻进了钟珥的耳朵。
前面不远处,一个黑影站在那儿。
钟珥拿着手电筒照了过去,看清了脸:“阮轻……阮领队,你怎么在这儿?”
阮轻寒眯着眼:“把手电筒挪开。”
钟珥乖乖把手电筒光移到地上。
阮轻寒道:“起夜。”说着又抬眼打量她,娇小的身体罩在宽松的风衣里,脚上套了双靴子,“秋老虎还没过,你冷?”
半道撞见他,钟珥差点忘了自己出来的目的,看了看他身后黝黑深沉的树林,又看了看他,犹犹豫豫地开口:“你能不能……帮我个忙?”
她鲜有示弱的时候,阮轻寒不由得有些意外:“怎么了?”
“我想上厕所,但树林里之前出现过蛇,我……”要让他陪她去上厕所,钟珥实在难以开口。
只是话未说完,阮轻寒已经猜出她的意思。
“走吧,我替你守着。”
阮轻寒这个人,虽说是半个面瘫,气场让人难以靠近。但有他在身边,还是让钟珥充满了安全感。
放心地解决完生理需求,钟珥走出树丛。阮轻寒正在看手机,淡淡的屏幕光照在他脸上,坚毅的轮廓被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
再回想刚才的场景,钟珥有点尴尬,走到他面前。
“那个……谢谢啊。”
这是两人重逢以来,她对他说的第一句真心实意的客套话。
阮轻寒抬眼睨她,云淡风轻地扯了扯嘴角:“头一回见你这么客气。”
“……”是明晃晃的讥讽没错了。
可是人家刚才帮了忙,总不能过河拆桥甩脸色。
钟珥在心里默念了五遍“莫生气”,从善如流,浮起一个笑:“那你忙,我就先回帐篷了。阮领队晚安。”
白天还有路线要走,她现在只想结束话题,赶紧回帐篷钻进睡袋补个回笼觉。
可偏偏阮轻寒不给机会,叫住了她。
“等等。”
一双沉静的眸子撞进她眼里。
“想看日出吗?”
02
荣源山上有个看日出的绝佳位置,离营地不远,但天色尚早,距离日出还有些时间。
钟珥望着东边鱼肚白的天空,不明白阮轻寒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她困得要死,他却悠闲自得、云淡风轻,问她想不想看日出。她还没来得及拒绝,就被他一句话给堵没了:
“既然想谢谢我,总要付出行动。请我看日出吧。”
眼皮在打架,她迷瞪着眼扭头商量:“要不,我先去洗漱,等会儿太阳出来了,你再叫我?”
她素着一张脸,头发蓬乱落在两肩,邋里邋遢连自己都看不下去。
阮轻寒却不甚在意:“没事,等会儿看完再去吧。”
人家都这么说了,钟珥也只好作罢,乖乖坐在他旁边,盯着天边一片白发呆。
盯得久了,眼睛发酸,她索性合眼假寐,找话题打发时间。
“阮领队做这一行,有多久了?”
重逢以来,阮轻寒无时无刻不在刷新她对他的认知,她怎么也想不到,当初那个铁骨铮铮的男人,不仅娶妻生子了,还从军人变成了一家户外俱乐部的领队。
听池遇说,他还是轻行俱乐部的主要负责人之一,轻行在青城的户外圈小有名气,算是已经立稳了脚跟。
他尚年轻,但所谓的成家立业,他都做到了。
阮轻寒的声音淡定轻慢,缓缓道:“从跟你分手的半年后到现在,算算!”
话说出口没有回应。
肩上忽然一沉,侧过头,一颗脑袋靠在了他的肩上。
钟珥紧闭着眼,睫毛似一弧小扇盖住眼睑,呼吸绵长。
睡得倒是挺快。
怕她重心不稳倒下,他换了个姿势,将她小心翼翼地揽进怀里。
比起几年前的豆芽菜身材,她似乎长了点儿肉,抱在怀里软乎乎的,不至于硌到自己。
阮轻寒垂眼看着她,眼眸微暗。
太阳穴在突突跳着。
小没良心的,别的不说,和他分手后倒是一点也没亏待胃。
两人就着这个姿势坐了很久,直至白茫茫的天幕变得湛蓝。
一轮红日从地平线上缓缓升起,周边的云彩被晕染成了金色,连带着几座山峰都蒙上了朝晖。
山风擦过身侧,树丛随风摇摆。
钟珥梦到自己坐在一架秋千上,秋千在半空荡来荡去,本该失重的身体被一双手稳稳揽住,有清冽的气息钻进鼻子里,这感觉似曾相识。
再醒来时已经回到了帐篷,队员们都陆续洗漱完毕,阮轻寒正在发放早餐面包。
可可拿来了钟珥的那份,顺带摸了摸她眼下的青灰:“第一次远足,没休息好吧?”
阮轻寒表情如常,精神抖擞。钟珥怀疑清晨的偶遇只是个梦,晕乎乎地点着头:“有点。”
可可钩住她的肩,笑道:“先吃早餐补充点儿体力,今晚在路蒙山腰的酒店落脚,可以洗个热水澡好好休息一下。”
今天的行程安排得比较紧凑,一队人要穿过苑河古道和小枫林,在景点特设的驿站解决午饭后,还要在下午六点前抵达路蒙山腰的酒店。
路程不短,阳光热烈,钟珥戴着渔夫帽抹了防晒霜,双颊还是被晒得红彤彤的。
不过比起昨天,她今天总算有了户外秋游的感觉。
一行人沿途拍拍照,游山玩水,虽然精疲力竭,仍觉其乐无穷。
下午到了酒店,钟珥吃完晚饭就回房间补觉了,结果睡得迷蒙之际被可可敲开门,要邀请她去玩剧本杀。
“可以不去吗?”她补了这一会儿觉还是觉得累,只想继续咸鱼躺。
可可伸出食指一晃:“一把,就玩一把。”
“……”剧本杀这种游戏,一把也要几个小时呢。
不过看到可可用那双水汪汪的眼睛瞅着自己时,钟珥没忍住心软,还是应下了。
酒店里有专门的桌游室,除了张萌跟池遇出去买东西不在,其他人已经入座了。
这次玩的剧本杀是个古言故事,大致讲的是西风客栈的老板娘顾西风突然暴毙而亡,而店小二和近期入住的几位客人都很有嫌疑,大家要根据剧本内容讨论线索推进剧情,推理出谁是真正的凶手。
剧本名叫“西风独自凉”,钟珥忍俊不禁,作者还真是会取标题。
可可叼着根棒棒糖,公布她的角色:“我拿到的身份是位花魁。”
大灰狼一听乐了,上下扫她一眼,啧啧感叹:“花魁有的你都没有,还是让贤吧。”
可可挺起小身板,作势拎起剧本:“你再说一遍,打死你。”
大灰狼假装缩起肩膀,瑟瑟发抖:“哎呀,我好怕。”
“你俩打情骂俏可够了啊。”一粒微尘压下两位队友的飙戏欲望,“其他人先说说你们的身份卡呗。”
大灰狼哼哼:“我是赶考书生,寄住在西风客栈。”
宋闻景慢悠悠道:“我是兢兢业业的店小二。”
一粒微尘扶了扶镜框:“我是普通商人。”
“……”
前面几位陆续说完,轮到钟珥,她清了清嗓子:“我是避暑山庄的少夫人,陪夫君出门办事。”
阮轻寒最后收尾,神情有些许的微妙,看了钟珥一眼,道:“我是避暑山庄的少庄主,”顿了顿,“也是她夫君。”
“夫君”二字说得掷地有声,钟珥呆了呆,随后反应过来,她和他拿的居然是夫妻角色?
众人听完笑着起哄:“哦——”
可可幽默地打趣:“可以啊小珥,张萌追了Rer这么久都没有进展,你这一来就把他变成夫君了可还行?”
钟珥尴尬地轻咳两声:“别胡说,只是个游戏。”
阮轻寒没说什么,微抬下巴:“继续吧。”
钟珥之前玩过几次线上的推理App,因为拿的平民牌居多,大多时候都是在帮队友分析排错。不想这次居然拿到了凶手牌,她只好一边撇清嫌疑,一边将锅甩到扮演商人的一粒微尘身上。
一粒微尘眼皮一跳:“钟珥你是跟我有仇吗?”
钟珥心说不好意思,但面上还是镇定地搬出了一系列论据,故作无奈:“没办法,你确实很有嫌疑。”
一粒微尘哑然无语,看向阮轻寒:“Rer哥,你觉得呢?”
女人什么的都不靠谱,他决定跟着阮轻寒走,他要撇清嫌疑,他是无辜的。
然而,他的希望落空。
“我觉得,”阮轻寒支着下巴,不紧不慢道,“我娘子说得对,你确实很有嫌疑。”
为了方便剧情分析,大家在讨论案情的时候都会把自己代入角色。钟珥和阮轻寒拿的夫妻牌,他叫她“娘子”并没有什么问题。
只是钟珥冷不丁听到那句称呼,心口还是“咯噔”了一下。
好奇怪,明明已经早就跟他断了关系,可是久别后再相见,她还是会为他的某些动作和话语而悸动。
不该这样。
她用剧本给自己扇风,试图扇掉脸上的热意,心里默念这是游戏,游戏而已。
03
一场剧本杀玩得钟珥差点心律失常,等回到房间洗完澡才逐渐平复。
估摸着是下午那会儿补眠起效果了,钟珥这会儿在床上滚了几遭都毫无睡意。
她盯着洁白的天花板上橙黄色的灯光,长叹一声,蒙住了眼睛。
她还在回想清早那个似梦非梦的画面,起夜遇到阮轻寒,阮轻寒让自己陪他看日出,他们坐在山头望着白茫茫的天空,然后呢?
她想不起和他聊了什么,也不记得到底有没有看到日出。
果然还是个梦吧。
担心自己这一晚又要失眠,钟珥起身从衣服口袋里拿出手机,想设个闹钟。
结果随着手机一块掉出来的,还有一枚黑漆壳的zippo打火机。
一眼就认了出来,是阮轻寒的。
她曾见过他抽烟,打火机在掌心掂来转去,动作散漫慵懒,让人印象深刻。
只是绞尽脑汁也想不到这打火机是什么时候掉进她口袋的。
不过既然是别人的东西,总要还给人家。时间不算太晚,钟珥决定把打火机给阮轻寒送过去。
然而钟珥选的时段不太凑巧,过去时阮轻寒正在洗澡,敲了几分钟门才收到他姗姗来迟的回应。
房门裂开一道缝,露出阮轻寒半张冷淡的脸,像块冒着寒气的冰,冻得钟珥不由得打了个冷战。
不过能理解,洗澡洗到一半被人打扰,搁谁身上也会不高兴吧。
看到敲门的人是她,阮轻寒收敛了神色,问:“找我有事?”
房门又拉开了一点,钟珥避无可避地看到了他赤裸的上身,头发还湿漉漉的,正往下滴着水,水珠砸落在胸膛上,缓缓滑过精壮结实的小腹。
他腰腹的肌肉随着呼吸起伏,一块、两块……钟珥瞄了瞄,一共有六块腹肌,形状极漂亮。
她耳根子燥红,脑海里不合时宜地冒出了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