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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用尽有生之年爱你(2 / 2)

邢远半转过身,拍拍那位警察的肩膀,问:“今晚想去执外勤吗?”

警察嘿嘿一笑,立刻换了个问题:“陆小姐,你来苏州做什么?”

“旅行。”

“为什么选择苏州,你喜欢苏州吗?”他的问题似乎与案情无关,但陆瑶还是很认真回答,“喜欢,苏州是我最喜欢的城市。”

“那你毕业以后会不会考虑来苏州工作?最近几年,苏州的经济发展不错……”

这个问题,她很久以前就曾想过,当时她真的乐意来苏州工作。可现在,她的答案却变了:“不会,毕业后,我想回家乡工作。”

年轻警察瞥了一眼邢远,陆瑶也忍不住看过去,邢远侧身站着,脸色没什么变化,眉头却微微皱起。

气氛正要陷入莫名的尴尬时,一对年轻夫妻跑进派出所,衣衫不整、涕泪横流的女人一见到她怀中的孩子,一把抢过去,紧紧地抱住。因为冲击力有点大,陆瑶险些跌倒,幸好邢远不知何时站到她身后,扶住她的手臂。

看着被惊醒的孩子用双手紧紧抱住妈妈,口中发出嘶哑的哭声。孩子的妈妈激动得涕泪横流,颤抖的双臂搂着孩子,她不敢太用力,好像怕弄疼了孩子,妈妈的脸贴在孩子的脸上,眼泪流过孩子的面颊。

看到这一幕,陆瑶承受不住心头的痛楚,跑出办公楼,到院子里拼命地喘着气。

邢远一路跟着她出来,看着她蹲在地上,眼泪一滴滴落在地上,那不是感动的眼泪,而是一种无法压抑的强烈悲伤。

他没有问她怎么了,因为他刚才听见她录口供的内容了:她没有父母,她的父母在她十四岁时死于地震,这十年来,她都是一个人生活。

他的脑海中忽然想到她一个人爬过玻璃栈道的样子,初次听见她说时,他觉得很好笑,现在想来,那是怎样一种孤单和坚强。

他说:“陆瑶,我送你回去吧?”

她点点头,站起身走向他。

这一刻,他第一次有了一种奇怪的念头,他想用余生守护一个人,照顾一个人。

(5)

浮生四季的院落里,有一池荷花盛开,月色荡漾下,花与叶在水面摇曳,叠叠荡荡,看着热热闹闹的,却又莫名有种凄凉的美。

陆瑶被邢远送到庭院门口,神色已难掩疲乏,过度的劳累和紧张情绪实在让她的身体吃不消,饥肠辘辘的胃隐隐作痛。邢远看出她累了,只说了句“早点休息”便转身离开。

拖着僵直的双腿回到房间,陆瑶打开灯,走到窗前看向窗外,邢远的车绝尘而去,留下一缕久久不散的青烟,缠绕在她心中。

她简单吃了点东西,走进浴室,让热水冲去身上的尘土,以及心中荡漾的浮尘。

洗完澡出来,已经晚上八点多,陆瑶发现手机上多了一条微信信息:

“休息了吗?”

“嗯,你到家了吗?”

“没有,今晚的空气不错,忽然不想回家,想散散步。”

她问:“你在散步?在哪里?”

“你的楼下。”

其实,陆瑶收到这条信息的时候,已经站在窗前。窗帘微掀,她看见邢远的车停在楼下,高大的人影靠在车边,目光专注地看着手机。

她看了很久很久,才回复说:“今天谢谢你了!”

“应该我谢你,你帮我立了功。”

她在手机上编辑了很多条信息,却又在发送之前一一删除。正要放下手机,又收到他的消息:“早点休息,晚安!”

看着手机上的文字,她一冲动,回复:“我休息了一会,不累了,忽然也想散散步了。”

“金鸡湖的夜景很美,现在雨停了,想不想去走走,吃你没吃过的小吃。”

“好!”

十分钟后,汽车驶入长街,街灯影影绰绰,她的心也泛起了丝丝的悸动。看见自己倒映在车窗上的泛红的脸,她开始后悔,后悔自己太冲动,和一个认识不到一天的男人共享这样的夜色。可惜后悔也来不及了,她已经被警察叔叔诱拐出来,不如就好好享受这难得的美色吧。

万千思绪落定,车也停在了东方之门。走下车,陆瑶环顾四周,没看见什么大门的影子,正怀疑某人带错了路,某人含笑伸出宽厚的手掌,贴着她的后脑,扶着她扬起后脑,向天上望去,她看到了伫立在金鸡湖畔的东方之门,很高很高,真的就像一扇巨型门一样。

他们就以这样的暧昧的姿势站着,站了很久,直到有个卖花环的阿姨过来,问邢远要不要送女朋友一个花环,他毫不犹豫地掏钱买下,戴在她的头上。他的动作一贯的迅速敏捷,根本不给她思考的机会,等她的脑回路转过弯来,才猛然想起——她该不会就这样成了他的女朋友吧?

之后,他们顺着金鸡湖的围栏漫步着,湖风清凉,行人渐多。他便在人群中护着她,手臂不时搭在她的肩上,像是一种保护,却也暗含着一种占有。

金鸡湖很大,像是镶嵌在苏州城里的一块镜子。在湖的尽头是一座水上摩天轮,他说若是白天上去能看到苏州城的全景,只是因为高温,已经不运营了。

走着走着,不知不觉已经九点多了,二人在湖边找了个长椅坐下,享受着微凉的风,惬意得几乎忘却今夕何夕。

苏州对古建筑的保护很完善,所以即使是过了几百年,这里依旧保持着旧时的面貌。

他给她讲了自己小时候很多的故事,以及为什么要做警察。他还说自己体力很好,因为他每天都会来金鸡湖晨跑。

她笑着说,她的身体很不好。她从十几岁开始打工赚钱,经常忙得顾不上吃饭,天长日久就把胃饿坏了。胃病算不得什么大毛病,她也没当回事,胃疼得受不了时,才吃点养胃的药。现在胃病严重了,想要治又治不好了……

他突然很郑重地说:“不如你来苏州吧,这里适合养身体。”

她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回答。

他看向她的眼睛深处,话锋突转:“苏州是个好地方,没有快节奏的工作,生活就好像我们现在坐在长椅一样舒服,适合久居。”

她明白他的意思。

她与他,只相识一天,可一天已经足够了。

从他将电话号码给她,她的心为之一颤时,她就知道自己对这个男人动了心。当他突然出现在公交车上,将清凉的酸奶递到她手中,她已经爱上了他的细腻温暖。之后,她看见他干净利落地擒住罪犯,救下孩子,她便彻底沉沦了。

如果,他们相遇在几个月前,她或许会主动向他表白,对他说:“我很愿意来苏州生活,因为这里有你。”

而今,她真不知如何回答,只好默默地低头,没有再说话。

看出她有意回避这个话题,他也不再强求,起身站起来说:“很晚了,我送你回去吧。”

(6)

邢远第三次将她送到“浮生四季”,这一次,她下车的速度更慢了,光是解安全带便解了半分钟。他大概是等得失去了耐心,伸手过来帮她解,一只大手正巧按在她的手背上。

她禁不住一颤,他的手顿了顿,却没有松开,反而更紧地握住她欲缩回的手。

他说:“你的故乡在四川吗?听说那是一个好地方。”

在她微怔的一瞬,他突然搂着她的肩膀,深深吻了下来……

突如其来的热吻中,她的世界轰然崩塌,一片零落,只剩虚软的承受、羞涩的迎合。

之后的过程,她如同在梦境中一般,稀里糊涂地任由一切该发生的不该发生的全都发生了。

浮生四季,一宿云烟,她不知他是怎样的感受,于她而言,此生无憾。

临睡前,他拥着她纤瘦的肩膀,浅浅吻着她的面颊,极尽温柔。

她靠在他的胸前,听着他的心跳,轻轻问:“你喜欢我吗?”

他被她问得哑然失笑,说:“喜欢。陆瑶,你相信我,我对你是认真的。”

“嗯,我相信。”

不论他是不是认真的,她都愿意相信他。

“你才认识我一天,你喜欢我什么?”

“我也说不清。从你坐上我的车,我就觉得你是特别的,跟以往我认识的所有女孩都不同,或许我们的缘分是上天注定的。”

她小声嘀咕了一句话,他没听清,问:“你说什么?”

她笑而不语。

他在黑夜里,深深蹙眉。其实,他听见了,她说:“上天”可真不是个好东西啊!

第二天一早,邢远便离开了,他说要去局里安排深入调查昨天的案子,一般的人口贩卖都是团伙作案,他希望能牵出整个犯罪团伙。

陆瑶蜷缩在被子里,闭着眼睛点点头。

他说:“我买了牛奶和点心放在床头,你睡醒了记得喝一点。中午我来接你去吃饭。”

她仍旧闭着眼睛点头。

直到听见关门声,她才睁开眼睛,让眼角的泪悄然滑落。

站在窗前,她目送着邢远的车子消失在晨曦中,而她,微笑着转身,收拾好自己的行李,离开了苏州。

如她所说,她喜欢自由自在的旅行,没有任何计划。遇见适合的酒店就住下,看到特别的风景就驻足,想离开的时候,就离开……

不是她不想计划,而是这个世界有太多的意外,再周密的计划都会被打破……邢远,就是她生命中最大的意外。

那天,邢远忙完了工作,迫不及待拿出手机,他想听听她的声音,又怕惊扰了她的美梦,发了一条微信给她:“小懒猫,睡醒了吗?”

她没有回复。

他耐心地等待了十几分钟,仍旧没有等到她的消息,他又发了一条:“我现在去接你,你在房间等我。”

她还是没有回复。

他以为她还没睡醒,一路含笑开车到了浮生四季,他迈着轻快的步子走到房间门前,却发现门开着,服务员正在清扫房间。

他脸上的笑意倏然凝固。

他立刻拨电话给她,电话里传来优雅又疏离的声音:“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或不在服务区内。”

他再次给她发微信,上面显示消息发送失败,对方已不是他的好友。

他的唇边牵起自嘲的笑,笑意越来越深,也越来越冷。他转过身,毫无留恋地离开,让那些自以为甜蜜的回忆,被清理垃圾的服务员一齐清理。

(7)

陆瑶乘车到了上海浦东机场,登机前,她最后看了一眼他发来的微信:“小懒猫,睡醒了吗?”

“我现在去接你,你在房间等我。”

她笑着将手机关机,将手机卡取出,丢在垃圾桶里。

不论他是否对她认真,能认真多久,在她心中,她终究只是他生命中的一个过客,无法久留。

回去后,陆瑶换了一个手机卡,重新登录微信,她发了一条朋友圈,内容只有一行字:我要进手术室了,祝我好运吧!

她的手术很成功,因为这个手术的成功率本来就很高,只需要将胃部切除二分之一,摘除所有被癌细胞侵蚀的淋巴。手术后的她,恢复得也非常好,她的同学和朋友们都是看了朋友圈才知道她生病,陆陆续续来看她,照顾她,当然也有人埋怨她不该瞒着大家,一个人承受压力。

她笑而不语,这些年,她早已习惯了一个人去承受一切,不去依赖,不去求助,不去思念。只是,偶尔会无意中翻起手机通讯录,手指不由自主地停留在邢远的电话号码上。

她越来越频繁地想起,想起那天苏州城里微微的雨。她的嘴角总会不自觉地扬起,心绪却一直往下沉。

她下定决心要把他的电话号码从手机里彻底删除,可是,那串数字已经牢记于心了啊。

有时候,我们明明知道是彼此生命中的过客,还是免不了做梦,梦见她们转过身,重新走向彼此,然后再擦肩而过。

有一天深夜,她睡不着,正好遇上我夜班,她问我:“薄医生,你有没有喜欢过一个人,特别特别喜欢。”

我说:“有。特别特别喜欢。”

“那后来呢?”

“后来,我们分手了。他在国外,或许有一天会回来吧……”

“如果他回来找你,你还能再接受他吗?”

这个问题,我问过自己很多次,答案始终如一:“会。不过,他不会回来找我。”

她讶然看着我,似乎想说些安慰我的话,又不知道怎么说。

我对她说:“今天,有个穿警服的男人来找我,向我询问你的病情。我告诉她,你的癌细胞已经全部切除了,术后五年生存率超过百分之九十。”

陆瑶震惊地捉住我的手臂,问:“穿警服的男人?他长什么样子?”

“大概三十岁左右,身高接近一米八,很帅气。他看起来性格很温和,不太像警察……”

我的话没说完,陆瑶已经掀开搭在身上的被子,准备下床。

我急忙拦住她:“他已经走了。”

“走了?”

“我告诉他,今天太晚了,不能探望病人,让他明天再来。”

沉默良久,她忽然开口问我:“五年后,我的生存率是多少?”

我说:“我不知道,未来的事情没人能够预料。在中国,每年有二十万人死于医疗事故,十三万人死于工伤事故,十万人死于交通事故,还有火灾、水灾……没有人能知道自己的生命有多长,也没有人因为你自己可能会死而放弃生活,放弃追求幸福的权利。”顿了顿,我说,“你如果不想见他,明天早上可以出院。”

“……”

她没有回答。

第二天,陆瑶没有办理出院手续,因为她刚刚睡醒,睡眼还没完全睁开,便看见邢远坐在她的病床前。

她顿时睡意全无,一下坐起来。

“你怎么找到我的?”

他微笑着答:“我是警察,只要我想找,逃亡十年的逃犯都能找到,还能找不到你?”

“可是……”

不等她将话说完,他已握住她的手,真挚而诚恳地说:“陆瑶,我对你是认真的。你能活一天,我们就在一起一天;你能活一年,我们就在一起一年;你能活十年,我们就在一起十年……”

“可是,你只认识我一天。”这样的承诺,她总觉得有些太不理智。

“我认定一个人是不是有罪,审问一小时就够了。所以,我认定一个人能不能和我过一生,一天,足够了。”

我爱你,用尽我的有生之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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