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在接到入学通知书的瞬间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同跃激动亢奋,很多天都平静不下来。他把去南昌的日子定得尽可能的早,恨不能立刻启程,唯恐晚了一点点就会节外生枝。
春生比同跃考上大学还要兴高采烈,整天趾高气扬地对围着他的同学们吹嘘他万能的哥哥。人们很难见到这个小男孩独自步行了,取而代之的是双臂展开成羽翼状飞翔。在这穷困山区,孩子读完村里的小学就算完成了学业,极少数人家能供子女去公社上初中。同跃家族是全村历史上唯一出过大学生的,而且是两个,何等地光宗耀祖。只可惜肖家人丁不旺,好在又添了个肖春生,还算有了个能坐享荣耀的家庭成员。
开学的日子越来越近,兄弟俩的兴奋心情都渐渐平静下来。同跃必须冷静地考虑春生的安排和今后的经济来源。春生的兴奋过后开始担心,又从担心变成了恐惧。
“同跃哥。”
“怎么?”
春生哭丧地问:“你走了,就我一个人怎么办呀?”
“牛队长答应了,以后你就在他家里吃住,正好和毛崽作伴。”
春生显然不满意同跃的回答,因为这个安排他早就知道。
“同跃哥。”
“又怎么啦?”
“以后我不会做作业怎么办?”
“你问牛老师,他会好好辅导你的。在家里还可以问牛队长。”
“同跃哥。”
“唉。”
“以后想听你讲故事怎么办?”
“家里有好多小人书,不认识的字查新华字典。只要努力学习,用不了多久你自己就可以读小说了。”
“同跃哥。”
“嗯。”
“以后想你了怎么办?”
同跃心里一热,怜爱地望着春生:“我教你写信,你要想我就写信告诉我。”
春生嘟嚷道:“那有什么用,又见不到你。”
“以后想吃你做的菜怎么办?”
“以后想去解放桥玩怎么办?”
……
问题还源源不断,最后小男孩的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以后电影都看不了了。”
打倒四人bang后许多文ge前的电影解禁,县电影院派出放映队到各个公社巡回放电影,观看的群众人山人海。为了不影响生产,公社广播站傍晚时才用有线喇叭通知全公社。距公社甘坡岭不太远的生产队会提前收工,男女老少争先恐后向公社进发看电影。
同跃带春生去公社看过三次电影,这是春生最高兴的时刻。哥俩随便抓点干粮上路,春生最多跑一里路就跑不动了,同跃就背起他一口气走完剩下的路程。
露天电影在小山坡前面的一片开阔地放映,银幕前后无论来多少人都能容得下。春生在北坡村时也随村里的人去公社看过电影,但好位置都被甘坡岭的居民占据了,近处被大人挡住,太远看不清楚,没有一次看得尽兴。
同跃带春生挤到人群中,双手伸到他的腋下轻轻一举放在自己的脖子上。春生环顾四方,再也没有人能够挡住他的视野。因为同跃的双手牢牢地勾住他的双脚,春生不光可以肆意松手,还可以伸伸懒腰或随人群振臂欢呼。
高高地坐在哥哥的肩上,真是气爽神怡。春生趁换片子的时候,脑袋四处转悠,寻找熟悉的小孩。有一次他看到不远处的毛崽,战战兢兢地站在自行车的后坐,双手扶着身边的叔叔一刻也不敢放。春生双手舞动、得意地呼叫毛崽的名字,让毛崽羡慕不已。
弟弟流泪,同跃心疼,心头涌起一阵阵内疚的感觉,一时间都有了放弃上大学的念头。这些天沉浸于对即将到来的大学生活的憧憬,忙于安排各种相关事宜,忽略了弟弟的思想变化和心理需求。
同跃对春生的需要和关爱不仅因为他喜欢小孩的天性,更不是简单的相依为命。春生在他最绝望最孤独的时刻来陪伴了他,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同时拯救了他的躯体和灵魂。
填写高考志愿时同跃犹豫再三,最后把医学院放在第一。其后的几个志愿依次为航空学院,师范学院和农学院。在接到入学通知书以前,他对能否真按成绩录取一直将信将疑。为增加机会,他填写了不同的学校不同的专业,因为对他来说只要能上大学都是换了人间。
同跃喜欢物理,尤其是航天物理,还在小学时就迷恋上飞机火箭,宇宙飞船。然而他选择了医学院,最重要的原因是同跃感觉到自己有精神问题,要为自己治病。他有过自杀的意念和行为,伴有噩梦和精神错乱。这是同跃倍感耻辱、不可告人的秘密。自杀是逃避现实的懦弱表现,上升到政治高度就是自绝于人民,自绝于党。从幼儿开始同跃就在父亲的强求下刻苦磨练,吃苦耐劳,身强力壮。在他的记忆里从来就没有去过医院看病。经历了这么多的风风雨雨,曾以为自己会坚不可摧,没有料到关键时刻,却左右不了自己的精神和意志。
春生的到来让他摆脱了噩梦的缠绕,从此生活充满了阳光,充满了乐趣,充满了盼头。这个聪明可爱的弟弟简直就是同跃的开心果,有了他什么烦恼都可以抛在脑后。为了春生,为了这唯一的亲人,他也要弄清楚自己到底有什么问题,决不能让春生再次没有了依靠。
好在春生是个非常阳光的男孩,总愿意从正面去思维,喜欢做美梦、想好事。于是同跃开始给他画饼充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