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宋思彥开口:“爸,还记得我念初二那年,有一个晚上你给我讲清朝的‘阿思本舰队’的故事?”
“记得。”宋柄麟还记得他给儿子讲了很多发生在清朝的事件。晚清政府腐败无能,西方列强和东洋鬼子的贪得无厌,让中国人民蒙受百年屈辱,北平市民更是痛彻心扉。作为热血青年,在北大读书的宋柄麟就积极参加了那场声势浩大的“五四运动“。可是他不明白儿子为什么单单提及“阿思本舰队”。
面对父亲疑惑的眼神,宋思彥继续说:“就在同一天下午,爷爷也给我讲过一遍‘阿思本舰队’。”爷爷还给孙子讲过其它清朝的事情,但几个小时内从爷爷和父亲那里分别听到同一话题,宋思彥终身难忘。
1863年清朝政府花费八十万两白银向英国订购七艘中小型战舰。让朝廷始料不及,英方强行为舰队配备了曾在两次鸦片战争中到华参战的阿思本上校为舰队司令,全部600名船员来自英方。英方还要求朝廷每年给舰队巨额军费,供他们在中国的土地上舞枪弄炮,耀武扬威。这是何等的羞辱,是匪夷所思的国际玩笑,清朝政府不得不退舰拍卖,遣散人员,损失七十多万两白银。
宋柄麟从儿子的话中读懂了他的决心和志向。随着******的一句“中国人从此站立起来了”,一个独立、强大、有尊严的新中国将要在东方屹立,这不正是他们几代人梦寐以求的吗?
幸福的团聚太短暂,机场上宋芷瑶与爷爷奶奶难舍难分,大家以泪洗面。孙女抱着奶奶不愿松手,祖孙两人的泪水交织在一起。谁会想到这成了他们的永别。
1950年10月25日,中国派出志愿军参加朝鲜战争,中美关系急剧恶化,协和医院的美国籍工作人员纷纷撤离回国。政务院总理周恩-来亲自会见了宋思彥夫妇,希望他们能留在北京工作,并表示祖国大门永远向他们敞开,保证他们出入自由。
周总理特意提到美国政府正极力阻扰钱学森回国工作,高度赞赏宋思彥夫妇对钱学森的影响,显然这位共产党的最高情报首脑对他们和钱学森的关系了如指掌。宋思彥来北平工作后一直和钱学森保持联系,介绍国内局势变化和对新政府的看法,表达他们夫妇留下工作的愿望,坚定了钱学森回国的决心。
宋思彥和谭溪本来就是怀着对生育他们故土的深厚感情回到北平工作,新中国的成立更加激发了他们的爱国热情,现在又受到政府总理的诚意挽留,他们夫妇决定放弃美国国籍,一心一意留在祖国工作。
对待两个孩子,宋思彥明显偏爱女儿。在美国工作时,无论有多忙,业余时间和假期与家人在一起都是可控、有保障的。好多年只有一个孩子,女儿又特别粘他,父女的感情非常深。
第一套人民币在1948年底发行,一万元相当于1955年发行的第二套人民币的一元。宋芷瑶1953年考上北大,在商场看上了一块三百多万元的瑞士女表,表盘比一般女式表大很多,非常美观大方。谭溪反对,觉得太贵,虽然这点钱对他们来说算不得什么,但不少职工一年的收入都没有这么多。宠爱女儿的宋思彥努力说服妻子,满足了女儿的愿望。
1957年,卫生部领导找宋思彥谈话,打算让他出任协和医院院长,在此之前带队赴苏联考察医院管理。在他出国期间,后院起火,国内妻子女儿双双陷入巨大的政治危机。
谭溪在1953年调到北京电影学校任文学系主任,三年后学校改名为北京电影学院。反-右斗争开始,她写的一个电影剧本被断章取义,涉嫌美化帝国主义,贬低社会主义。
宋思彥回国后立刻走马上任。这么大的医院千头万绪,又要搞政治运动,他还必须抽出时间为谭溪的事斡旋,没有精力关心孩子们。妻子告诉他女儿因为运动延期毕业,学校组织他们去农村搞社会调查。但是回国后第四天,他收到女儿的来信,打开信一读,宋思彥差点气晕了。他愤怒地将信往桌子上用力一拍,冲出房间。宋思彥抓起电话给妻子学校打,但时间太晚,没人接。
宋思彥全身发抖,在客厅来回地走。
刚毕业就结婚、丈夫是右-派、去新疆工作,任何一条他都无法接受。自己的掌上明珠,无条件信任的女儿怎么会做出这么荒唐的事来。要知道,大学里面谈恋爱都是严格禁止的。
好不容易冷静下来,手不再发抖了,宋思彥走回桌前,准备将信看完。不料他拍桌子时把茶杯震倒,茶水浸透了信纸,上面的字迹已经模糊不清了。不用看也知道你下面写的是什么,无非是为自己的幼稚和愚蠢找借口、找理由,但无论是什么理由,我绝不答应。
好在信封上还有女儿新疆工作单位的地址,他立即写了一封信。管他们是怎样发展到今天的,宋思彥已经没有耐心了。信中责令女儿立即回北京,与右-派丈夫离婚,否则就不再认她这个女儿了。
一个多月后收到女儿女婿联名来信,同样是简短愤怒的语气。针锋相对,毫不在乎宋思彥的威胁。从笔迹上看显然是他们从未见面、一无所知的女婿书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