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用辉瑞提供的抗心律失常药物后,春生的心脏对血钾增高的耐受性明显增高,血液透析从每天一次逐渐过渡到一周两次。
住院七个月,春生终于可以出院,可以去上学了。男孩的心早就飞了,他多么渴望外面的世界,渴望重返学校。但是春生的担心和害怕不亚于欢喜,自己一个乡下孩子突然间就成了北京人,姥姥家有多大?有什么规矩?还有别的什么人?姥姥没说过,春生更不敢问。他现在就认准一个理,姥姥怎么说就怎么做,姥姥的话一句顶一万句。
春生能感觉到老太太开始喜欢他,喜欢他甜言蜜语和阿谀奉承,喜欢和他逗乐。谭溪近来探望这个外孙的次数明显增加,寻找种种借口来医院,哪怕只呆上十来分钟。吹嘘拍马令人厌恶,可是当这个极力讨好你的人是你的亲人,是你的外孙,会是怎样不同的感受。像一杯杯甘甜的美酒,谭溪巴不得不停的喝下去。
昨夜春生在床上辗转折腾,下半夜才睡着,因而早上起来晚了。他起床第一件事就是找到同跃给他的那封信再阅读一遍。要是在以前,哥哥胆敢数落他这么多的不是,婆婆妈妈地劝说一通,春生早就横眉怒目不耐烦了。但现在这封信竟成了他的座右铭,成了“老三篇”,要天天读,时刻不忘,现在差不多能背下来了。春生很担心这些毛病和自己的无知惹老太太生气。
谭溪一早就来到病房,她今天的心情特别好,做了精心亮丽的梳妆打扮。春生赶紧将同跃的信塞到枕头下面。
“姥姥好年轻、好漂亮呀!我叫你大姐别人都不会怀疑。”春生肉麻地赞美老太太。
“别没大没小,老老实实给我当外孙。”谭溪佯怒,脸上却按耐不住欢喜和陶醉。
谭溪在帮春生收拾东西时发现床单下面的挂号信,迟疑片刻还是问春生有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春生脸红挂不住了。自从那天说收养他,只要一见面,姥姥姥爷就叫得麻溜脆响。为了表示对姥姥的亲近和信任,春生主动把同跃写给他的信让姥姥看,还言辞恳切地说一家人了,这都属于家信,唯独这一封信他藏着掖着。
“也没什么大事。”春生不敢食言,他毕恭毕敬把信递给谭溪,心里却虚得慌,忐忑不安。
谭溪不想为难他:“没事就好,不用看了。”
这一来春生不干了,他取出信伸到老太太眼皮底下,非要她看。悠悠万事,唯此为大,姥姥的信任可是眼下最重要的。
谭溪读着信,眉头皱起,当读到提醒春生洗完脚袜子别乱扔时,轻轻叹了口气。
春生紧张地注视谭溪的表情:“姥姥,请你相信,我一定会改掉以前的毛病。”
谭溪哼了一声,不屑一顾地说:“我才不在乎,你们这些男孩,无论什么毛病我都有办法对付。”
春生胆怯地问道:“什么办法?”
“看过红岩吗?”
“看过。”
“知道渣滓洞吗。”
“知……知道。”春生的答话带着颤音。
谭溪压低声,像是在吐露一个毛孔悚然的秘密:“渣滓洞里的那些东西姥姥家里都有。”
“啊!”春生全身发抖,像是要打摆子。
谢谢老太太的玩笑,化解了春生的窘迫不安。不过就要离开医院时,看到两位军人随谭溪走进病房,春生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刹时间他几乎相信姥姥并不是开玩笑,这两个军人就是来带他去渣滓洞,当然是去****的渣滓洞。从这一刻起春生就像一个吓傻了的小乡巴佬,一句话都不敢主动说,半步也不敢离开谭溪。
坐在军人驾驶的黑色奔驰轿车内,不到五分钟进入一个胡同。以前春生见过的胡同有很多四合院的大门,这个胡同却像高墙后宫,让他联想起深牢大狱。轿车进入一个园林似的大院,在一座西式洋楼门前停下,楼前还有持枪军人站岗,又让春生联想起电影里国民党特务首脑的官邸。
难道要把我软禁在这里吗?转念一想,我算老几,哪有资格软禁。接下来一个更恐怖的念头在脑海里闪现,莫非拿我做人体试验?电影里面打一针后变成怪物的画面让春生心惊肉跳。
记不清怎样稀里糊涂地跟着姥姥进了洋楼,又上了二楼,来到为他准备的卧室,听姥姥介绍里面的家具设施。
这个从农村长大的男孩哪里见过如此豪华的住所和居家物品。他一人住一间宽大的卧室,地板锃亮,双人床、写字台、大彩电、收录机……所有的东西都像新的,一尘不染。更为惊奇的是卧室里面还连着一个洗手间,不出门就可以方便洗漱。
春生终于战战兢兢地主动开口说话:“姥姥,我害怕。”
“你怕什么?”老太太忍住笑,表情很愉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