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街道尽头的夜龙被唤醒,无数烟火升上半空,炸裂成朵朵璀璨缤纷的琼花,一现,便纷纷凋零。
赵潋缓缓松开君瑕的后颈,只见人烟阜盛处,映着迷离烟火,一人颀长修挺的身姿由远及近,俊容清朗,露出轮廓,赵潋直觉是个熟人,便还是不大好意思地松开了君瑕。两人都侧目望去,一行华灯下,于济楚的面容明晰了起来。
他作常服装束,腰间扣着一柄古剑。赵潋已有多日未曾见过于济楚,前两日得知他替小皇帝做事,对太后阳奉阴违,赵潋心里还有点微妙,此刻见他一人出行,更是奇怪,“于大人。”
于济楚看了眼赵潋,又看了眼一旁微笑应付的君瑕,面无表情,“公主,能借一步说话么。”
赵潋不明其意,将君瑕的手背轻轻往下压了下,“先生,你稍候片刻,我马上回来,你千万别走远了。”
君瑕微笑,“好。”
赵潋还是有几分不放心,一步三回头地随着于济楚到了墙根处,可即便是在墙隅,也时不时回头看眼君瑕,他人立在车流人海之中,宛如矗立凝峙的玉雕,笼着一层皎然的烟华。
她时不时便朝君瑕那处张望,于济楚也自知,公主终归是有了她真心喜爱的心上人,再也不会为前尘往事所纠缠,亦不会再耽搁年华,如此也好。他黯然地压低嘴唇,沉声道:“公主,我与耿直抄了地下场之后,抓到了一些重犯,已审出不少,四大世家均有牵扯,但此时尚不能一概而论。有些人是为私利,而瞒着家族行事,勾结辽人一事也两说。”
赵潋回头,“这……”
她本想说,此事小皇帝都插手了,她一个公主实在是过问不来,但于济楚对她竟丝毫不隐瞒,这点让她有点捉摸不透。
于济楚道:“重犯是一个管家,他是为谁效力的还不知晓,但狡兔三窟,我们去的时候,他人早已偷偷溜走了,不知道从哪得到了信儿。”
他皱眉,不无担忧地看了眼赵潋,“此事,归结于公主此前插了一手,抓住了一名刺客。他们也心知肚明。所以也许会有仇家寻上公主,如此闹市之夜,公主不宜久待。”
赵潋懂于济楚的担忧,确实,这些人睚眦必报是出了名的,赵潋彻底开罪了他们,极有可能招致祸端,她点了点头,“也好,以后我会收敛些,但今晚有件大事要办,容我办完了再说。”
于济楚不懂有什么大事能比性命更重要,这七夕之夜,闹市人多,最易鱼目混珠下手,他不能放心,“公主,不如在下替你办。”
赵潋轻笑,手拂了拂,“不行,这事只能我自己做,于大人话已带到,心意我领了,就此请回罢。”
“公……”
他话未出口,赵潋已寻着君瑕跑了过去。
到底还是夏末,星夜里起了一缕微风,将暑气卷入荷叶风波之间,盈盈滴翠的柳树底下,君瑕一袭紫衣,稠密的墨发曳起,眉间坠着一丝温柔。赵潋走过去,牵起了他的手,“咱们走罢。”
君瑕亦步亦趋地跟在赵潋身后,低声道:“公主不是和于大人有约么?”
“我何时与他……”赵潋奇怪地瞅了他一眼,“难道你以为,于济楚忽然出现在这儿,是我与他早就约好了的?”
她想,先生莫不是醋了。
竟有几分愉悦,若真是就好了。
君瑕垂眸,薄唇一扬,“公主曾经说,七夕节,你要与你的准驸马出门看花灯。那时,公主说的是谁?”
那时,肯定不是他。
但赵潋却笑道:“是你啊。”
他们停在一颗阴翳硕大的老银杏树下,赵潋将他的右手抓过来,十指紧扣,绯红的胭脂衬得皎白的容色更是娇妩,她笑靥如花,“七夕,我要与我的准新驸马痛快地出门看花灯,你一个人留在公主府不合适。我是不是这么说的?现在可不是就是么。我从头到尾约的人都是你啊。”
君瑕觉得,她狡辩的功力也是大涨,竟反驳不得。
其实她说的也不错。
不过心里那点醋意,确实也莫名其妙,连他自己都因为无法掌控而觉得懊恼,难怪赵潋新奇。
他勾起一弧薄唇,仰着头看向这株古老的银杏树,叶子泛了淡黄,风乍起,头顶一簇簇青黄浅绿漾着波澜,如水色潋滟。
赵潋解释道:“这是汴梁最大的姻缘树,它有好几百年的历史了,一直生在这儿。骚人墨客,将军衙卫,抑或平头百姓,都来此地求过姻缘,它见证过无数人的结合,听人说,这棵树有灵性。”
听说前朝紫阳公主死时,驸马伤心欲绝,便在与公主初见之地种下了这株银杏,从此后孑然一人,独身不娶直至暮年,抱着银杏结的果与世长辞。
这个故事君瑕听过,他蓦然心弦一动。
他明白赵潋的用意了。
他却竟然不知,是该阻止她,让她戛然而止,将这些话烂在腹中,还是该放任她继续说下去,最后将自己逼在墙角,进退两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