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清收到卫聂的战书,白嫩的小脸阴森森一凝,散发出一股动魄寒意,回头便差耿直随自己到练武场撒气。
这叫耿直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草靶子红心直插着三支翠玉箭,皆是小皇帝的杰作,宝弓羽箭眼下还被他握在手里背在背上,耿直怕皇帝失手扎了自己的心,遂聚精会神地凝视着皇帝紧捏着打颤的小手。
红树荫婆娑,打着几缕秋风,落叶四散。
赵清攥着弓道:“朕也弓马娴熟,将来才不会输给区区一个卫聂。”
耿直怕小皇帝不晓得厉害,虽是敌军,也忍不住为之辩解一句:“皇、皇上。那卫聂可是辽国第一神将,在北辽如天兵下凡,从未吃过败绩。更是力能射虎,谙熟兵法,还……”
“比你如何?”小皇帝略感诧异地打断他,“你能不能同他打成平手?”
耿直是他的教习师傅,小皇帝虽不知天高地厚,自忖天赋异禀,但也不得不承认耿直的武艺确实超群,一人之力打倒二十个禁卫军不在话下。
但耿直深知什么为自知之明,惭愧汗颜道:“微臣恐怕,远非其敌手。”
赵清更是困惑,“竟让你也如此畏惧,是何人也。朕倒真想见识见识,我大周人才辈出,难道竟无一个男儿,能胜得过北辽弹丸之地一粗鄙武夫?”
耿直羞惭,“这个……恐怕朝中只有于大人能与之一较长短,且微臣估计,胜算亦不甚大。”
“于济楚?唔,不久前母后才提拔他做了巡御司指挥使,是个人才。”赵清摸了摸下巴,“你没事儿的时候找他来朕跟前坐坐,喝喝茶,共商对策。”
耿直一直留意着于济楚动向,“于大人今晨到公主府喝茶去了。”
赵清负手,小脸一时无比纠结。
他年岁虽小,可懂得的事儿却不少,三年前于济楚强迫他皇姐在后花园说悄悄话,亲昵地动手动脚这段往事他可还记着,虽则皇姐推开了他,但于大人这番单相思是确凿的事儿了。
如此三人,竟也喝得下茶么。小皇帝摇头晃脑地琢磨。
清秋萧瑟,公主府里枝折花落,红翻翠骈,池水腻生。
柳黛煮茶的手艺愈发精湛了,于济楚已又满了一杯,茶烫嘴,一次只轻呷一口。上次赵潋还存着一篮子菱角,今日贵客上门,自然都取出来待客了,赵潋剥菱角已熟能生巧,一盏茶功夫盛了好几只,君瑕侧卧在一旁竹简半搭着脸,秋阳恬淡,自层层劫后余生的绿荫下筛出来,流淌在他的微白如瓷的肌肤上,他慵懒地垂下了一只手,半在空中虚晃着。
左右他耳中没任何声息,连公主同于济楚说了什么,他也没一句读出了唇语,索性便放弃了。
赵潋很是过意不去,朝于济楚一点头,“真是对不住于大哥。”谢弈书前科累累,连带着她都不好意思面对于济楚。
于济楚微微垂眸,看不大出心绪,只道:“谢珺骗我良多,实在不差这一回两回,只是当年有件事,却想同公主言明。”
“何事?”
于济楚看了眼半耷拉着眼似无所事事如老僧入定的君瑕,回过眼来,清润的面庞浮出一朵颇为含蓄的笑容来,“这人——那年谢家恩宠隆盛,太后与摄政王为公主和谢珺赐婚,但谢家亦有所觉,自知恐怕谢氏福祚不长,由不得谢弈书肆意胡为,谢尚书因而千方百计想同太后退了婚事,但太后均不允。”
指尖拨动着青花细瓷,敲出长短不一的清音,赵潋若有所思,情绪不明地道:“原来谢尚书不满意我。”
“这倒也不是。”于济楚轻一笑,也不知是何况味,“情势复杂,谢尚书也是无奈为之。谢珺恐怕摄政王对谢家动了杀心,我那日去竹楼,他拦着我私下里说过一些话,现在我可以肯定那些话定教公主听去了。”
那日赵潋随着山秋暝赴溪边垂钓,她钓了一条七寸长的大草鱼,便欢喜地用钩子挂着鱼,得意扬扬地跑回竹楼拿给师兄看,不料却听见了一些不该听见的话。
赵潋从舌根品出一丝苦涩,忙塞了一小块白嫩菱角咬在嘴里,回眸望了眼君瑕。
他半睁开眼,笑意吟吟,也不知他们说了什么,但终归是没好话罢……他又不是个什么好人,从小到大,被他骗得最惨的俩人聚在一起了,当着他一个半聋半哑的人,能说的自然不是夸赞他的话。
于济楚的嘴唇浅浅地曳开一丝波浪,清茶的苦味在舌尖弥散开来,“他说,他自知此生是没甚么好命了,老天既给了他这么副得天得厚的容貌,这么声名煊赫的十三年,大抵是为了早早收回的,他要是死了,婚约仍在,怕公主日后为此耽搁。”
赵潋撇着嘴嗤一笑,“他真是为我好,是个好师兄。”
这些话其实赵潋早不放在心里了,既然十年前此人对自己已经不怀好意,十年后她又狠狠在他这棵歪脖树前栽了跟头,自然也只得任命。
于济楚缓慢摇头,“他那时也不过十三岁罢了,哪里知晓什么人情世故,那番话教公主听去了,自然是不会畅快的。只不过他本意不是将公主推给……我。”
“嗯?”
于济楚自失地笑道:“他本意,教我日后若对公主动了心,一定不必顾忌他。日后我若要择妻,不妨先试着追求公主……”
简而言之,就是让于济楚日后娶老婆将她放在第一位考量。赵潋懂于济楚的意思,但真是没法原谅某自作主张自以为是的男人,遂将他的手腕圈住使劲儿一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