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其野甘拜下风。
若狄其野不是深知顾烈为人,恐怕要被牧廉这三言两语弄得对顾烈心怀芥蒂。
凭良心说,牧廉的分析,放在史书任何一对君臣身上,不仅没错,反而是十分的通晓人心,这是再正常不过的君臣权力角斗,古往今来不知在历史长河中反复换人重演了多少次。
问题是,顾烈的担忧和生气,都是真的。
听完牧廉的话,狄其野反而一点都不介意顾烈说自己不如牧廉了,甚至用心楚顾局势这一点,也不是完全不可商量。
因为狄其野虽然凭自己实力多年单身,但并不是没有被人追求过,
一个人与另一个人,既然非亲非故,那只有在一种情况下,才会在做出选择时,优先考虑另一个人的利益。
爱慕。或者不要用这么严重的词,但说好感,又似乎太轻飘飘了。
仅仅是好感,根本不可能让一个天生帝王手段的楚军主公,事事为狄其野考虑。
他们是君臣,本该互相猜忌、互为掣肘的楚军主公和盖世功臣。
是喜欢吧。
那么自己呢?
狄其野扪心自问,回想他们之间相处的点点滴滴,不禁想起自己送给顾烈的春蚕。
如果说顾烈从一开始就对他与众不同,那么,狄其野自己其实也从一开始,同样将顾烈与这个时代的其他任何人都区别对待了。
喜欢一个人,就算在还没有意识到的时候,也会下意识地对他好,送那些幼稚却用了心的礼物,甚至自说自话地,要去医他的心病。
两辈子才喜欢上一个人,现在,狄其野的脑子里只剩下一个问题。
顾烈是否意识到了他对待自己的态度有多么不同寻常?
不,还有一个更有意思的问题。
等顾烈意识到了——他是会接受,还是避之唯恐不及?
狄其野思索着,不自觉勾起了唇角。
牧廉站在原地看一直沉默着的师父忽然笑起来,那笑容不知为何,令牧廉感觉有点冷。
他低头想,也不知道姜延现在在做什么?
顾烈再见到狄其野,是在陪顾昭做箭术启蒙。
其实他一开始没注意这个气性颇大的将军自投罗网,他在给顾昭做示范。
顾昭现在小小年纪,自然拉不动长弓,他手上是武库专门给小王子做的轻级弓箭,确保既能让小王子更好地掌握箭术,又不会拉伤小王子的胳膊。
顾烈手上那把紫杉长弓,就不是一般人能拉得动了,狄其野低声询问近卫,近卫说那柄弓拉满需1.8担力气,狄其野对顾烈的臂力很佩服。
1.8担什么概念?约是后世的180斤。
顾烈身穿白色武服,手持长弓,分开双脚与肩同宽,侧身看向红靶,紧盯中心。
随后放缓呼吸,轻抚剑羽,搭箭对弦,锁住箭头,稍稍回退,将扳指钩于弦后,固定住弦。
狄其野可以看到他用力拉弓时武服下背部肌肉的拉伸,顾烈肩背舒展,拉满长弓,重箭破空离去,正中靶心,射穿红靶,引起近卫们的满堂喝彩。
这是楚王,楚军之主,楚顾神魂命脉所系。
狄其野自得其乐地想,还是我两辈子第一个看得上的人。
顾昭激动得小脸泛红,一脸憧憬地看着父王。
“生疏了,”顾烈自谦道,把位置让给顾昭的箭术师傅,“你来吧。”
箭术师傅恭敬应命,耐心地教顾昭如何站位、如何拉弓。
顾烈走向狄其野,调侃他:“哟,这是想明白了,还是找我吵架来了。”
狄其野十分乖巧地应道:“主公,卑职是请罪来了。”
顾烈给他的反常模样闹得一愣,怎么都觉得没好事。
“你请什么罪?”
狄其野一本正经道:“惹主公生气之罪。”
顾烈挑眉看他:“这个罪,你现在才来请,太晚了吧?”
“不晚不晚,”狄其野厚着脸皮改成语,“不是说君子认罪,十年不晚吗?”
顾烈不咸不淡的哦了一声:“你请罪的意思是以后都不再犯了吗?”
狄其野一愣,相当诚实地回答:“……这取决于主公您有多能忍。”
这将军不能要了。
顾烈指着楚军大营的营门,诚恳建议:“你另投明主吧。”
狄其野笑笑,两人对视片刻,却见狄其野跪下单膝,望着顾烈的眼睛说:“主公,我说过,狄其野此生,为君而来。”
那日他向顾烈宣誓他的忠诚,他觉得顾烈主公也许不能明白他的言下之意。
他自己也并没有察觉自己说的话藏了什么命运玄机。
突然见狄其野跪在眼前,顾烈一怔,伸手把狄其野拉起来。
难道这小子终于改了驴脾气?
顾烈试探着问:“你终于想明白了?”
“你说用心楚顾局势?”狄其野诚实地推脱,“那我还得再想想。”
顿了顿,还敢补充:“不一定能想明白。”
狄其野以为顾烈会生气,却听顾烈惊讶调侃道:“你居然愿意想。”
倔驴真的改脾气了。
狄其野哭笑不得,到这时候才终于反思起来,他是不是真的有那么任性妄为,怎么顾烈对他的心理预期低成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