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扬越寻思那日牧廉的参奏,越觉得不大对头。
这想着想着,就把颜法古当年什么“红鸾星动”,什么“王后亲蚕”,什么“旺夫命”,都统统想起来了。
再往陛下和定国侯平日里相处的情形一对,醍醐灌顶。
丞相府的下人们就见丞相皱眉苦思了几日,忽然一抖,跳起来对着钦天监的方向破口怒骂:“假道士背时!”
然后姜扬就换了丞相官袍,匆匆往宫里赶。
虽然说什么还没想好,可这谏是必须要谏的,这是大楚帝王和定国侯!牧廉和姜延胡闹也就罢了,一个本就是异于常人,一个本就是断袖,牧廉那日都暗参了陛下一本,这说明什么?这说明就连牧廉都知道顾烈和狄其野搅在一起没好下场。
姜扬就算对狄其野再有好感,也绝对越不过顾烈去,而且长此以往影响的是他们两个,于公于私,都不妥当。
姜扬绝不愿意见到这两人分崩离析甚至影响朝政的那一日。
顾烈素来沉稳,姜扬从他少年时就看着他长大,从来没见过顾烈有离经叛道之举,顾烈永远是过分懂事的那一个。姜扬是万万没想到,顾烈一犯糊涂,就犯了个大的。
做人做事,有所为,有所不为,很多人一辈子都理不清的,顾烈从小就做得异常妥贴,怎么登基称帝了,还做出这种事来?
姜扬是想破了脑袋都想不通。
从丞相府到大楚王宫,姜扬是一边愁一边怨一边哀声一边叹气,结果到了王宫门口跟锦衣近卫一打听,陛下带着王子顾昭出宫了,去了城西。
姜扬听到顾昭的名字,心下稍许安慰,他知道顾烈是个相当难与他人亲近的人,而且一旦认准的人事就不会动摇。这幸亏是已经有了顾昭,才和狄其野搅在一块儿,否则,这大楚恐怕连个继承人都难有。
姜扬越想心越焦,对着锦衣近卫拱手挤了个笑脸:“事情紧急,需得立即面圣,还烦请小哥给我带个路。”
丞相大人这么客气,把当值的锦衣近卫唬得不轻,赶紧道了声“职责所在”,上了马车,给车夫指着路,也往城西去了。
京城最西端相对穷乱。
本来就是贫民聚居之地,因为地价便宜,也是外来小户行商落脚的优先之选,人口一杂,乱事就多,亏得顺天府知府和京卫总指挥都是能干人,虽然小打小闹不断,也没出过什么大岔子。
顾烈与顾昭站在大院角落,瞧着院内嬉戏的儿童。
“父、亲,这是?”
到了宫外微服私访,自然不该喊父王,顾昭喊不顺口,险些叫错。
这是一间极为宽敞的院子,两边是院墙,两边是大平屋。不是新房,应当是买下的,院子里有两棵老粗的银杏树,正值春日好时节,片片扇形的绿叶子漏下暖阳,风一吹呼啦啦地轻响。
院子里有大孩子带着小孩子嬉戏,一名瘦瘦的妇人在浆洗被褥,有几个大孩子在旁帮忙。
顾昭一路行来,还见到平屋里隔出的两间教房里,有孩子在女先生的教导下识字练字,有长工在修缮损坏的桌椅。
“你狄叔幼时流离失所,你也一样。故而仿效古人旧例的慈幼局,建了这所赡幼院。”顾烈早就有了这个计划,迁入京城前,就安排好了地方。
身为乞儿,顾昭明白此举意义重大,发自内心地侧身对顾烈一礼:“父亲慈爱。”
又问道:“收留可有条件?维持花销如何负担?何不推至地方?”
都是很不错的问题,所以顾烈笑了笑,才一一解答。
京城毕竟是大楚都城,不至于有太多弃孤遗婴,只要是未满十岁的,都尽力收下了。赡幼院生活毕竟清苦,不如在酒楼茶馆里给人跑腿,所以但凡大一些的孩子,想走也不会留下。
花销出自顾烈自己的私库。因为还有种种不足,所以也不好推至地方,是担忧成为敛财手段,好心办坏事,故而这方面还交由翰林院研究推敲,让那些才子们理出一套可行规则来,也算是考验这些新科庶吉士。
一举多得。
顾昭听得连连点头,主动道:“儿子也想尽一份心,不如将儿子今年的俸禄给赡幼院支使。”
顾烈原本扫了一眼来人,听闻此言,失笑道:“为何担忧赡幼院成敛财之地?就是因此。你一年俸禄够建多少赡幼院,回去找算术师父教你算算。若将赡幼院安顿得太好,不但无益,反而有害。你也回去仔细想想,写篇文章来。”
“是,父亲。”顾昭明白自己想当然了,连忙应道。
姜扬在一旁听着,心中是五味杂陈。
首先当然是觉得小王子未来可期,简直是和顾烈一个模子印出来的懂事沉稳,怎不让姜扬老怀大慰。
其次就是欣慰天家父子相处得有敬有爱,亲情浓厚,这就更让姜扬心头一松,毕竟顾烈这些年连个家都没有,如今有个懂事儿子,实在是老天开眼。
这最后,姜扬难免又想到了狄其野。
姜扬催顾烈考虑人生大事催了那么多年,顾烈就是不开窍,一心扑在复楚大业上,突然有了亡妻幼子,就已经把姜扬惊过一次。后来顾烈登基了还不肯往后宫添人,成了天的沉迷政务,又让被颜法古吓过得姜扬担忧他认定亡妻再接受不了其他女子。
结果现在和定国侯搅在一起,简直是晴天霹雳。
姜扬日日都在政事堂待着,遇着急事要务也没少进未央宫,旁观下来,自然知道顾烈与狄其野相处得十分融洽,当时还欣慰过狄小哥终于不那么任性妄为了。
现在想来,真想骂自己是个瞎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