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以前老屋的入户大门,已不再是门,而是一块碑。
虽然我没进屋,但我知道,背后面的老屋里,就摆放着爷爷的那口寿木。
在我们那儿,农村有个习俗,上了年纪的老人会提前准备自己的棺木,并且会在棺木做好抬进屋备着时,作为一件喜事,宴请四方宾客来吃酒。
这事在老人活着的时候办妥,称之为孝。
不然等老人过身后,要是没有寿木装殓,亲戚们会唾骂子女不孝,不能提前为老人准备身后事。
我家自然也不例外。
只不过与别家不同的是,我爷爷的寿木,是他自己挑选亲自做成的,整个过程没有让别人插手,做好后也在村里办了一场酒,那时候爸妈给我拍了视频,说爷爷穿着我给他买的中山装,喜气洋洋的。
只可惜家里人不准我回来,正好那时我遇到了点事,也走不开,就别追问缘由。
其实说到底,我心里对老家隐隐有种想要逃离的感觉。
多年后我才知道,这种逃离,不过是另一种心向往之的牵挂。
再说眼前这碑,竟然是无字碑。
上面没有刻我爷爷的名字,这让我心怀侥幸,而樊公杨见此情景,他那张天塌下来都一个样的表情上,再一次露出细微的变化来,他解释道:“我走的时候老爷子还好好的,他...”
不必他多说我也能猜到,我爷爷都让他快跑了,肯定知道自己逃不掉。
我强忍着悲痛正准备绕过墓碑往里走,樊公杨突然伸手一拦,他退后一小步后,道:
“黎言,跪。”
跪?
我准备回头,又想起不能回头,但我整个身子不由控制的对着墓碑,双膝突然一软,还真就跪了下去,苏婉想上来搀扶我,被樊公杨挡在了身后,拦截住所有人,并说:
“无关人等退后。”
苏婉要与她争论,只听得樊公杨对她语气和善的解释道:“门前立碑活人跪,无灾无难入轮回。”
竟然还有这等说法,樊公杨讲完后,又轻轻戳了戳我的手臂,示意我:“碑已立,只怕老爷子等不了太久,幸好老爷子生前已经把自己死后安葬的墓地选好,正午之前要下葬,去吧,去看看老爷子。”
他的意思是,去见我爷爷最后一面。
我起身,无比沉重的朝着屋内的寿木走去。
而宋簪在身后小声问姚远:“要这么急吗?我们连老爷子的人都没见着,孝子贤孙都没回,这事就听他草草下定论,会不会太仓促了点?”
我听到姚远回道:
“她爸妈不是你干爸干妈吗?你应该有他们的联系方式,你快去打电话。”
再之后,我已经进了屋,不知道他们后面发生了什么,只断断续续的听到樊公杨好像在阻止他们,然后他们争论了起来。
而我踏进屋后,心里惶惶不已。
我向来胆子小,尽管爸妈一再告知我寿木放在家里是添福添寿的,但我每次看到仍然会害怕,而且夜里会做很多奇奇怪怪的关于棺材的梦,每次都被吓醒。
但这一次,我不是害怕棺材。
我是害怕棺材里躺着我最亲的人。
一想到爷爷与我阴阳两隔,我的视线立刻模糊了,泪水在眼眶打着转,眼瞅着就要落下的时候,我愣住了。
第一眼,我以为自己没看清。
再看一眼,我确定,棺材是空的。
里面没人。
我爷爷根本没有躺在棺材里。
我揉了揉眼睛,怕看花眼,还特意弯腰盯着空空的棺材看了很久,里面既没人,也没有别的物件什么的。
樊公杨他们见我弯下腰去,着急的问怎么了?
我直起身来,转过去,对他们说:
“棺材是空的,里面没人,我爷爷没在里面。”
宋簪一个跨步想要进来,再一次被樊公杨拦住:“你先别急。”
然后,他对我说:
“你去屋里看看,看里面有没有人?”
我把整个屋子都找了一遍,因为是小木屋,本来也没多大,也没什么藏身之处,只有一个地窖,平日里我真的不敢去地窖,因为里面太黑,但我今天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我打开手机灯在地窖里看了看,没人。
我爷爷没在家。
那也就意味着,他还活着。
我兴奋的走了出去,在经过墓碑时,又看了一眼无字碑。
樊公杨怔怔的望了望墓碑和棺木,喃喃道:
“空寿木,无字碑,命不该绝。”
宋簪着急的问:“现在先别说这些该不该绝的话,现在的问题是,怎么办?去哪儿找人?你看这天,阴沉的可怕,爷爷要是上了山的话,万一下大雨,他老人家腿脚不利索,只怕跑都跑不赢。”
她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初中时她陪我回来过一次,见过爷爷一面,那一次还是爷爷要求的,说既然我妈认了干闺女,就得带回家来给他看一眼,好歹也是我们半个黎家的人,很有必要认个祖。
爸妈以为爷爷只是这么一说,没想到爷爷还在小木屋弄了个很浓重的认祖仪式,以至于后来宋簪逢人便夸,说我们黎家的人,从老到少,仪式感都很足,生活在这样的家庭当中,一定是幸福的。
而那一次,宋簪来家时,爷爷竟然没在门口盼着,而是上山去了。
说是我从小就喜欢吃山上的野果,想必他的干孙女也喜欢。
我跟宋簪一对视:
“说不定这块无字碑是我爷爷用来练手的,他不是常说百年之后,要在他的坟墓前立自己刻的碑吗?”
这本就是受过惊吓之后的自我安慰,姚远这瘪犊子玩意儿竟然戳破我们仅有的幻想,盯着棺木问:
“那寿木怎么解释?”